宁尚寝这声音不高不低的一句训斥,令浣霞殿中攒聚的宫人,顿时各归各位,做手头的活计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所有人都被迫放下了活计,让涌入浣霞殿的嬷嬷们赶入庭院,从温暖如春的屋里出来,肃杀的寒风如刀子般割在脸上,人人瑟瑟发抖,冻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待尚寝局的所有宫人全都聚集在院子里,来人之中走出一位嬷嬷,四十开外年纪,看模样应当是慎刑司的女官,站在众人面前威风凛凛地道:“奉皇上旨意,尚寝局中有人行巫蛊之术,惑乱宫廷,故特将有关之人集于此地,倘若有人出首,咱们大伙儿倒省了一场麻烦,若无人肯认,我将按皇上旨意,公事公办!”
众人听得“巫蛊”二字,早已乱了方寸,历朝历代,皇家最恨的便是巫蛊,当年汉武帝曾因“巫蛊之祸”,牵连数十万人,甚至连自己的儿女都不宽恕,即便是最得宠的嫔妃,若沾上“巫蛊”二字,也会性命难保,又何况是一般宫人?
嬷嬷这番话,便如同已经宣判了浣霞殿中必然有人流血,不免人人自危。这些宫女多是食同案寝同席,即使心中知道自己清白的,眼见将有同伴被捕,也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情。
宁尚寝显然素日识得这个嬷嬷,当下便近前几步,平静道:“靳嬷嬷,尚寝局出了这种事,下官难辞其咎,少时必要由嬷嬷依律治罪的,但此事来龙去脉,下官尚不知晓,可否劳烦您告知?”
靳嬷嬷面无表情,道:“这个自然。半月前皇上曾叫浣霞殿做过一批锦被,其中的两条,皇上赐给了宸妃,宸妃娘娘昨儿才打开盖上,不想那被子不平顺,似有异物,娘娘令宫人拆开一看,里面竟翻出了东西,还不止一样!一件是个纸铰的小人,上面写着娘娘的生辰八字,还有一团碎布打成的死结,西京民间素有恶俗,以碎布打成死结,乃是蛊惑夫妻不睦,此人不但诅咒宸妃娘娘性命,还诅咒娘娘的恩宠,真真可恶。皇上见了,震怒非常,故而下了严令,似这等罪大恶极之人,若查察不出,浣霞殿的所有宫人,谁也跑不掉!”毣洣阁
众人听了这话,原本对同伴的恻隐,立时变作对罪人的愤恨,靳嬷嬷这话极明白不过,若是查不出元凶,便要浣霞殿所有人陪葬。人群之中不免生出些私议之声,更是有胆小的,被吓得脸色死灰。
宁尚寝却稳若泰山,道:“请问嬷嬷,那条藏有巫蛊之物的锦被,是哪一条,浣霞殿送出去的东西经过谁手,略经查点,便有数了!”
靳嬷嬷死气沉沉的脸上绽出一点讽刺的意味,笑道:“这个却也极容易察,那批锦被中,其中有两幅被面,乃是苏州织造新贡的,便是绣着《富春山居图》的那条!”
靳嬷嬷话音才落,结绿的身子便从头冰到脚,若冻在那里一般。那条绣着《富春山居图》的锦被,正是她一手缝制的!
那写着宸妃娘娘生辰八字的纸人儿,还有打成死结的碎布,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被子里的?
还未等结绿想出言分辩,靳嬷嬷为了证明自己师出有名,一点手儿,招呼过来个小内官,端着个瑞草雕花的漆盘,靳嬷嬷将盘上盖的绢帕一揭,两样东西赫然出现在宫人们面前!
人群中响起喁喁低语,被宁尚寝犀利的双目一瞪,顿时又静了下来。
这时结绿再也不能若无其事的站着了,走出人群,双膝跪地,努力冷静了心神,道:“回靳嬷嬷,宁尚寝,这条锦被确是奴婢所缝,但如何会缝进这些东西,奴婢也不知道,请靳嬷嬷与宁尚寝为奴婢做主。”
宁尚寝默不作声,眼睛只一瞬不瞬地盯着结绿,靳嬷嬷却冷笑两声,道:“清不清白,等你去慎刑司转上一圈,自有分晓。”
结绿入宫未满一年,这话只听了个半懂不懂,浣花殿中稍有资历的宫女却知道,就算身强力壮的汉子,也经受不住慎刑司的三五般刑罚,何况结绿这样的纤纤女子?
阿真却先急了,眼看结绿性命悬一线,她却不知该如何为结绿辩驳,只结结巴巴道:“嬷……嬷嬷明察,姐姐不……不不会做这种事!”
靳嬷嬷不屑地瞧了眼阿真,倨然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多嘴!”
宁尚寝听闻此话,只岿然不动地道:“重刑之下,必有冤狱。何况这事出在浣霞殿,下官自信有权先自查检一番,到时靳嬷嬷再抓人也不迟!”
靳嬷嬷是在慎刑司之中久经世事的人,手段凌厉狠辣,可是她虽然不满宁尚寝“重刑之下,必有冤狱”的说法,也无法反驳宁尚寝的提议,心想叫她先查检一番也好,免得到时责任皆落在自己身上。
宁尚寝目光淡淡扫过浣霞殿所有宫人,四平八稳地开了口,“这条锦被,是结绿在宫女考校那日缝的,从被面拿进浣霞殿,到做成锦被送出去,不过一日光阴。其间大半日是在绛华轩的众目睽睽之下,只有午膳的两个时辰,绛华轩上了锁,无人看守,如今我要查的是,除了我,还有谁手中握有绛华轩的钥匙?”
众人面面相觑,宁尚寝之下,司设房无司级女官,剩下的三位司级女官中,算来数陆司舆年纪大些,因此她走出一步,淡淡道:“绛华轩的钥匙,原是尚寝给我们四位司级女官人手一把的,但绛华轩素来只为议事所用,并无贵重之物,所以各房中多有宫人将些杂物暂置于此,许多人手中都配有绛华轩的钥匙,若真有人心存歹意,私配了那里的钥匙而不为人知,想来也并非难事!”
陆司舆说的确是实情,查检陷入了僵局。正当靳嬷嬷见宁尚寝哑口无言,想要将结绿带走时,突然一人脆生生道:“这事不是结绿做的,现有铁证在此!”
众人心中那根弦正绷得紧紧的,生怕弄不好这脏水会泼在自己身上,蓦地被这一把清泠泠的嗓子吓了一跳。
话音才落,只见一位身着烟白宫装的袅娜倩影,盈盈地走至人前,结绿侧首看去,正是飞琼。
靳嬷嬷不由挑了挑唇角,向宁尚寝道:“尚寝的下属,似乎不太懂规矩啊!司掌两级的女官还未说话,新晋宫女却已经纷纷地沉不住气了!”
宁尚寝对靳嬷嬷福了一福,端然道:“嬷嬷既是审案,便以审得真凶,还人清白为头等要紧的大事,若这小宫女说的果然有理,岂不是对嬷嬷也有所助益!”
靳嬷嬷暗暗咬了咬牙,道:“你说吧!”
飞琼向靳嬷嬷和宁向寝施了一礼,道:“嬷嬷和尚寝请细看这些碎布头,里面有一条雀金裘的布料,这雀金裘是罗兹国进贡来的,总共只有十匹,皇上只赏过贵妃两匹,便将剩下的交给了尚服局,而这些珍贵布料拿来做什么东西,尚服局皆会有确凿记录,便如前几日经过我与结绿之手的苏绣被面,不仅有记录可寻,且同一司局中的宫女,也多半会记得。奴婢却不记得结绿曾经接触过雀金裘!”
此言一出,结绿眼眶一热,竟禁不住滚下泪来。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况且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人人只想自保,阿真虽欲帮她,却是有心无力。还有一层,此事因诅咒宸妃而起,飞琼作为宸妃的表侄女,坐壁上观是理所当然的,何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宸妃对结绿有多深的憎恶。
结绿此刻起,便已暗下决心,若可侥幸逃过此劫,今生今世必定把飞琼当作亲姐妹。
宁尚寝颔首道:“有理,”回身请示靳嬷嬷,道,“靳嬷嬷,您看此事……”
靳嬷嬷才欲差人去查,却见站在宁尚寝身后的两位女史,皆两股颤颤,面色变作了灰黑,她顿时明白了□□分。因问道:“你们两个可是动过雀金裘的?”
年纪稍长些的湘漪先扑通跪下了,眼中难掩惊恐之色,道:“上月贵妃下懿旨,命尚寝局为丽邑翁主做一条雀金裘的褥子,作为满月贺礼,后来……后来是我和腊月做的。”
腊月在一旁也跟着跪了下来,连头也不敢抬。
两位女史皆有了嫌疑,宁尚寝也是黯然。靳嬷嬷听罢,便差人去浣花殿调取雀金裘的文档。
一时当差的人回来,禀道:“姜司衣已查验过文档,尚服局只有姜司衣,先前的秦司宝和新晋宫女甘灵筠经手过雀金裘。”
结果不言而喻,那锦被缝制的全程,姜司衣不在浣霞殿,秦司宝早已被罚往浣衣局,能够得到雀金裘的只有灵筠和浣霞殿的两位女史。因为无论是尚服局还是尚寝局,各人的下脚料皆是各人收着,专待宫车经过时,才扔掉这些破烂之物,及时将这些物事清理干净,方能显得手脚麻利。
这里还未回完话,只听人群中几声低呼,跟着便有人叫道:“不好了,灵筠晕倒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祸起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