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印象中的京观是隋唐之际出现得多,其实不然。
《左传·宣公·宣公十二年》,潘党曰:“君盍筑武军,而收晋尸以为京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
又曰:“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今罪无所,而民皆尽忠以死君命,又可以为京观乎?”
严格地说,白起埋赵卒、项羽坑秦卒,同样是京观。
当然,大家抬尸体前例行搜刮,然后懊悔地呸一声“穷鬼”,顺手将他们身上的皮衣剥了,让他们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哼哼,别看皮子没硝得太好,样式也有些奇怪,可这也得是好几张羊皮啊!
洗一洗,重新改制一下,也是不错的。
浪费可耻。
偶尔为争一张完好的皮子,相互间瞪着眼睛吵嚷几句、推搡几下也是有的。
夕阳渐渐落山,空中盘旋的兀鹫待人类散开,优雅地落了下来,开始进膳。
未来几天,它们还会有这样的好日子。
李玄运老脸通红,仿佛像喝过酒似的。
当然,只是仿佛,谁敢在战场上喝酒,都会被收拾的,无论尊卑。
“老夫长子,曾在河源折冲府当府兵,为守鄯州,惨烈于吐谷浑刀下,尸骨不全呐!今日一战,老夫可以回去祭奠他,告诉大郎,阿耶替他报仇了!”
李玄运的大笑声在营地上空回荡,眼角却有两滴老泪滑下。
柴令武冷哼:“为了报仇,你连我与高文敏都敢坑?”
李玄运的笑声一敛,面容一整,对柴令武长长一揖:“却是老夫错了。使者这般的英雄好汉,又何需我相激?算计便落了下乘。”
柴令武哼了一声:“若不是看你其情可悯,早就饱以老拳了。我警告你,不许对朝廷上奏虚假消息,否则朝廷因此劳师动众,结果却落了一场空,你想想会害了多少人?”
李玄运讪讪一笑,却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康处直的脸上难得地绽放出笑意,重重地拍着柴令武的肩膀:“乱石这一招不错,敲掉了一万五千人,本郎将会为你表功!”
程处默从一旁探头过来:“吼吼,中郎将孤陋寡闻咯,马掌本就是陛下从柴令武手中所得。”
顺理成章地,献马掌的人对乱石的威力有了解,不是水到渠成的事么?
柴令武笑笑:“乱石也就是第一次能发挥功效,后面那一万人怎么来的,我都没想明白。不过,对面的将领绝不是傻子,明天肯定会被破解了,中郎将不要再寄予厚望了。”
转过头,柴令武对着狂塞锅盔的白雨棠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莫那娄捷与他阿姆都随伍参进了河州。”
白雨棠咧嘴笑了,面渣掉了一地。
还是庄主明白人家的心思,敞亮!
仗打到现在,其实大家都有些迷糊。
吐谷浑是早就谋划好趁使者归唐、大唐心理应该会松懈之机,来一场大劫掠,权当是提前零元购年货了。
柴令武觉得,肯定是自己让伍参等人去牛心堆救出莫那娄捷阿姆、从积石军拐出莫那娄捷,才导致的战争。
李玄运觉得,肯定是天使洞悉了吐谷浑人的阴谋,才不惜以身犯险、驻守边界。
每个人的视角,完全不一样。
损失了一万五千人,吐谷浑那头也打出了真火,之所以双方都没有玩夜袭,一是都没有苏烈那样的猛将,二是夜盲症的比例较高,三是双方安营扎寨、防御布置都比较到位,轻易杀不出太大的战果。
白雨棠是猛士,不是猛将。
你让她自己抡着长椎杀个七进七出,没问题;
让她带领一队人马,抓瞎。
不是完全脱离了这一队人马,就是被这一队人马拖累。
所以,算了吧。
不仅仅是辅兵、衙役、不良人、游侠儿在忙碌,方圆十里的百姓都推着鸡公车,载着一两百斤的石弹来支援府兵。
不只是程处默要求的壮丁来了,婆姨们同样来了。
横刀、猎弓、粪叉、钉耙、镐、钎都绑在鸡公车上了。
一年要被吐谷浑劫掠八次,连尿盆都能被祸祸,这样的日子过够了!
天使不惜以身犯险,带队守在鄯州门户处;
刺史带着六府府兵,前来拱卫天使、守护家园。
朝廷没有忘记我们!
皇帝没有忘记我们!
父母官没有忘记我们!
鄯州子弟出身的府兵没有忘记我們!
那么,河西的汉子们、婆姨们,随府兵一战!
杀尽来劫掠的吐谷浑人,为子孙挣得一份太平!
吐谷浑这一头,洛阳公总算肯放下高傲的姿态,与梁屈葱议事了。
没办法,一万的战损,没有一点起色,有再大的脾气也硬气不起来。
“名王以为,该如何破解这一关?”洛阳公难得和颜悦色地询问。
“本王以为,乱石是件麻烦事,不说会伤了马蹄、马脚,至少再好的马匹也跑不起来。我觉得吧,牛心堆的人看守不利,无论军民,全部赶来,以牛马拖着树枝,扫开碎石。”梁屈葱早有腹案,胸有成竹地说。
当然,这仅仅是针对第一关的方案。
面对早有准备、实力强悍的府兵,十万人马能不能取胜,很难说。
错了,只有八万五千人马了。
六个折冲府,七千多府兵,按一汉战五胡的换算,起码能拼了吐谷浑近四万人。
说实话,这样的硬仗,是梁屈葱最讨厌打的,一个不小心能把自己搞死。
谁敢说,早有准备的大唐府兵,不会有第二关、第三关等着吐谷浑军呢?
至于说牛心堆的也是吐谷浑子民,谁在乎呢?
民如草芥,割之复生。
同为羌人的梁屈葱不在乎,身为鲜卑人的洛阳公就更不在乎了。
红日跳出了山坳,鲜艳如血。
南面的吐谷浑方向,牛马缓缓行来,身后拖着大树枝,扫起无数尘埃。
牛马后面,是数百唱着悲歌的吐谷浑军士、羌人百姓。
他们身后,是张弓搭箭的吐谷浑军士。
战争到此时便体现了其残酷性。
战场上死的,不止是军士,还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不以意志为转移。
当然,一般是祸害对方的百姓。
康处直眼皮狂跳了几下,果断发号施令:“程处默,去投石车处督战,谁要不依命令、不放投石,杀无赦!”
程处默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大声应道:“是!旅帅程处默奉命督战投石,有不依令投石者,杀无赦!”
这霹雳般的声音让所有人惊醒。
此刻,绝非怜悯之时,所谓的圣母只会导致己方增加死伤!
战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石弹呼啸而落,砸在牛马上、军士身上、羌民身上,依旧无法阻止数量众多的牛马拖着树枝,慢慢地将乱石清理开。
羌民们眼里只有悲哀。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
步履艰难而稳定,眸子里只有悲哀,口中吟唱着流传了千年的送葬曲。
以往的送葬曲,是生者为死者吟唱;毣洣阁
这一次的送葬曲,是在为自己吟唱。
看看呼啸破空的石弹,再看看手中薄纸片一般的盾牌,身在其中的军士也苦笑着扔下盾牌。
或许,向虚无缥缈的神灵祈祷,都要比这盾牌靠谱得多。
于是,奇观出现了。
人群里,本就为数不多的吐谷浑军士扔下刀盾,跪在地上祈求各路神灵庇佑。
至于天上的石弹,不在乎了,爱咋咋地。
因为看守的人员丢了,他们已经是待罪之身,多半还是活不下去。
石弹砸死,或许死相很惨,却胜在快。
所有痛苦、所有焦虑,一弹了之。
然而,神灵似乎抛弃了他们。
人,死绝了。
牛马,也几乎成了肉酱,短短一段路,乱石被清理出来,地面却全是血肉铺就。
梁屈葱派了五千人马疾冲,哪怕天上依旧飞着石弹,却终究多数冲过了这一段。
洛阳公看向梁屈葱的眼神,鄙夷之味减轻了。
梁屈葱虽是羌人,谋略还是能一用的,当条狗什么的,绝对好用。
洪济府兵、怀远府兵在羌人百步外严阵以待,盾牌举起,护卫着身后交错的长枪兵、弓箭手。
昨天没捞到上场的机会,只能看着别人抢人头、挣永业田,谁的心里不痒痒?
虽然知道今日上场的折扣可能会更高,却没人怯战。
人头等于永业田,这就是府兵“闻战则喜”的底气。
“杀!”
吐谷浑人举弓、挥刀,纵马冲来!
卧槽!
战马脚下落入一个不大的坑里,一只蹄子拔不出来,身子猛然倒翻,发出阵阵悲鸣。
完犊子了,马脚崴了。
马上的军士,一个猝不及防,空中四百八十度转体,翻腾一周半,自由落体。
漂亮!
背跃式落地,激荡起尘埃无数。
就是代价有点大,满口吐鲜血,连五脏的碎片都吐出来了。
一人是个例,百人、千人呢?
死死勒住马匹的小将,看向坑坑洼洼的路面,脸都白了。
狡猾的唐人,挖那么多小坑,用树叶、薄土掩饰,冲锋的骑兵哪里人会注意到?
只要一脚入坑,命运,就戛然而止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贞观泥石流更新,第八十一章 送葬曲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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