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两粒花生米大的石子快过了声音的传递,巧妙地敲在两个行刑家丁的手上,让两根木杖脱手落地。
贺莹将怨恨的目光投向这不速之客,可贺昆槿只是温和的笑了笑便全全承受下了这满腔的怒意。反倒是在身后匆匆赶来,已经扮成一富家公子相貌的柳雁雪,三步两步跨到那昏迷不醒的人儿前,皱了皱眉,瞪着那两个捂手龇牙不知所措的家丁,道:“将她搬入室内,给我寻些普通的外伤药,一桶热水,干净的毛巾与布条。”
家丁愣了愣,搞不清状况地向着贺莹投去求助的目光,可贺莹并未理睬,只是专注地用眼神向着贺昆槿宣泄着怒气。
“照雪公子所说的去做。”贺昆槿淡淡的声音在这深夜中回荡,让在场的所有下人都缩了缩脖子。还在犹豫的家丁被她这陡然释放的威压吓得拔腿就走,甚至忘记了再次询问自己主子的意思。
“查案所需,还望皇姐莫怪。”卸下戾气,带着抱歉,温和地向着贺莹一揖到底,“弟弟晓得皇姐此时定是恨不得将那婢女碎尸万段,但她怎的也是重要的案情相关者,为了姐夫,还望皇姐能稍稍忍耐。相信皇姐定也不希望错杀无辜之人,留下个不好的名声。”
偷偷抬头,瞄了瞄贺莹的脸色,再度放柔了语气,缓缓道:“弟弟晓得弟弟此举是强人所难,弟弟也明白皇姐的委屈,但阿姐与姐夫多年夫妻,姐夫是怎样的人,阿姐定是再清楚不过了的。虽然逝者已矣,姐夫已经再无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解释,但在阿姐的心里头,也定是不愿相信姐夫变了心的吧?阿姐可愿让弟弟去查明真相,更给姐夫一个机会?”轻轻的声音,钻入人心。
直起身,与那泛着泪光,悔与痛交杂的双眼对视,“阿姐,阿姐这几日一个人定是憋得很苦吧?恨恨,很悔,很痛,很累,却又无人理解,无人可以倾诉。阿姐若是受不住了,将之通通撒到弟弟身上可好?”庭院里的众人识趣地走远,为姐“弟”俩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泪珠如断了线的项链,从那倾国倾城的脸颊上一泻而下,那泪滴的主人一把扯住了贺昆槿的衣襟,扯得很紧,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贺昆槿就静静地站在那儿,不动,不言,只是默默地陪着她,任由她扯着。她动了动灵力,以防万一,为了贺莹的名声,设下了一个简单的结界,将结界内的真实情况对结界外的人隐了去。
“阿云……云……为何?为何我问什么你都不说?你不说,又让我如何相信你?”重重的拳头敲打在贺昆槿的胸膛,“你倒是说啊!解释啊!狡辩也好,欺骗也罢,你倒是说些什么啊!你为何总是这样?闷闷的,任由我去胡思乱想?你和那婢女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晓得你身体不好,我不该气你,不该逼你,可你怎的就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去了呢?到底是谁害了你?你又为何会与那燚教扯上关系?你到底卷入了什么?那婢女到底给了你什么?告诉了你什么?会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你到底在做着些什么?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地瞒着我?我们这么久的夫妻,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下人的胡言乱语吗?”
“我晓得父皇对丁家忌惮,我晓得我的身份让你很难……可是……可是……你怎么就这样走了,留下公主府和丁府的一大摊子烂事,你让我可如何是好啊!阿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贺昆槿有些不自在地撇开了头,看向那柳雁雪带着重伤婢女一同进入了的房间。想想柳雁雪正在为那婢女褪衣治伤,再想想自己正被“皇姐”扯着衣襟,听她哭泣,不知为何,贺昆槿的心头像卡了一块年糕似的,很是憋屈,又很是过意不去。是从何时起,自己似乎真的有点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了呢?m.bïmïġë.nët
贺莹的哭声已渐渐停歇,贺昆槿思索着该如何寻个话题才能缓解这尴尬的局面。一只似曾相识的胖猫喵喵叫着,蹭了蹭贺莹的脚脖子,贺昆槿心头一亮,“这是……皇姐的猫?”
“……是阿云养的。”撇开头,后退两步,很想将刚才自己干过的事儿当做从未发生,可贺昆槿胸前凌乱的衣襟和自己嘶哑的嗓音,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方才的失礼,“三弟,我……”
“真是只粘人的猫儿呢。”不动声色地整理了整理衣襟,“皇姐可愿让弟弟我瞧瞧?”伸手接过那肥胖的猫,看似无意地摸了摸猫儿的前爪,在那黑粉的肉垫上寻到了些什么。
“的确是粘人,它以前几乎是寸步不离阿云的……”
“寸步不离?那……”悄悄解开幻术结界。
“听家丁说,虽然并未注意,但开门时,它似乎是从里面跑出来的。”拿出帕子,擦了擦方才被泪水浸透了的眼,出水浮莲般的淡笑绽放开来,“它或许是我们当中唯一识得凶手的呢。可惜,猫儿不能言。”
房门打开,站在门口的柳雁雪点了点头,示意贺昆槿进去。
“三弟你去吧,放心,我不会再做些什么了。我也有些乏了,便不相陪……”
“皇姐早些休息。请皇姐放心,若有结果,我定会第一时间告知。”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阿槿。”叫住那还未走远的人,“今夜之事……”
笑了笑,“不知皇姐指的是什么,弟弟我今日只是奉旨查案,别的,什么都没瞧见。”
“多谢。还有,方才……抱歉。”
可惜,贺昆槿并没有听到贺莹的道歉,她此时正看着那柳雁雪露出了半个身子的房间。震惊、焦急、恐慌,这一系列的情绪在柳雁雪的脸上一闪而过,最后都凝为了深深的自责与惋惜;她似乎很想冲回房间,可脚步却又被定在了原地,她转头无助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贺昆槿,眼神中写满了愧疚与歉意。
。。。
不大的房间内散发着一种肉烤焦了的油腻恶臭,一摊漆黑难辨的焦炭状物体从床沿一直蔓延到不远处的地面,可那床上的布料与木质的地面却丝毫没有燃烧过的痕迹。两个婢女和两个家丁靠在门框、半蹲在庭院干呕着;秦烁与几个大理寺官员面色铁青地站在那已经算不上尸体了的尸体前;而柳雁雪则是一脸沉痛地靠着墙角,凑在贺昆槿的身边。
“莫要自责,不是阿雁你的错。火种已被种下,她会自燃便是注定了的,哪怕是你,也无能为力。”在他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捏了捏柳雁雪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安慰着。
“可我若是用灵力……”头压得很低,她仍旧很是自责,“我若是早点发现她的不对劲,发现她被种下了火种……”
“无用的,火从内部燃起,阿雁你就算用了灵力,救下的也只是一副躯壳而已。”在袖中牵住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你已经尽力了。”
“在她自燃之前,不知这位公子为她医治时,可曾有听到她讲过什么?”秦烁阴沉着脸问道。
柳雁雪被贺昆槿捏了捏掌心,这才意识到秦烁在问自己,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挖掘出在那终身难忘的自燃场景前的记忆,“她好似断断续续呢喃着……惩戒,之类的词,具体的并未听清。”
“惩戒?”贺昆槿看了看柳雁雪,得到了确信的眼神。她又转头看向了一侧的公主府家丁,“可确定她是自己回的府?”
“回殿下,是的。”
“可晓得原因?她又是从何处回来的?”
“这就不清楚了,是她自己一身狼狈,逃着什么似的敲开了公主府大门,之后便被……”
“逃着些什么?”贺昆槿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将家丁的形容重复着。
“嗯,小的看她好似很害怕,一直向后瞄着,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什么罪啊,罚啊,之类的。”
“罪与罚。殿下可是确定这自燃便是燚教的妖术?”秦烁问道。
与柳雁雪对视一眼,“八.九.不.离.十。不知舅舅可否知晓,在这京城之中,燚教徒可多?类似的祭祀、阵图、自燃,可曾发生或发现过?”
“嗯……”揪了揪下巴上的胡须,搜寻着记忆,“当是有的,但因为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也没怎么闹出过人命,大理寺平时也不会特别注意。倒是听闻自从焱国灭亡之后,类似的阵图涂鸦与燚教教徒聚会好似增加了不少,具体的我得回去翻翻记录。”
“那便拜托舅舅届时也将记录抄与我一份了。”
“那是自然。”
“舅舅或许可去燚教徒的聚集地查查,能寻到这婢女失踪几日时的去向也不一定。若是可以,还希望舅舅能够派人看着那些教徒,我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将要发生。”余光瞟见那只胖猫的身影,“当然,我并非是指那些教徒便是凶手,舅舅可明白?”
“殿下大可放心,老臣定不会作出打草惊蛇之举。”
“……”估摸着大伯应当是会错了意,却又已经懒得去解释,贺昆槿只得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
深夜归家的路很是漫长,两个人的心情都有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一个活生生的人,眨眼间变成一摊焦炭,这种视觉乃至心灵上的冲击,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的。柳雁雪虽见过世间百病,见惯生老病死,可她却是第一次如此直接而又被动地面对死亡,也是第一次在死亡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
“阿雁可是还在想方才的事?”贺昆槿很是为那女子的丧命惋惜,却更为这突然变得迷乱的情形担忧,她有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似乎自己和柳雁雪正在不知不觉地落入些什么,一切事物都在缓缓失控着。
“算是吧。”她咬了咬嘴角,“丁驸马的案件,定不是那婢女所为。”
“我晓得。”
“她晕血。”
“哦?”
“她一见血就会晕倒,所以定是无法完成那血图的。”抬头看着天际,“她杖刑的伤本就不重,伤的只是些皮肉,并未有丝毫伤到内里。或许公主殿下只是一时怒起,却并未真心想杀她。她之所以失去意识,只是单纯的晕血。又或者说,她的精神状况,在杖刑之前就已很是不稳定了。”
“所以,再此之前,她定是遇到了些什么,让她哪怕冒着被杖毙的危险,也要逃回公主府。”今日的夜很黑,瞧不见月亮的半点影。
“本以为兴许能逃得一命,却不知种子已经埋下,丧命只是迟早的问题。”伸出手,一片碎小的雪花落在指尖,“下雪了。”
“下雪了啊。”
“阿娘说过,雪是这世上最纯净的东西。”青蓝的灵力之光汇集指尖,那小小的雪花慢慢变大,白中透着蓝,“这个给你,既与你体内的蛊毒相克,也可以当做护身符,可莫要弄丢了。”又动了动指尖,一条雪制细长绳与那片雪花相连,“它不会化的,只要我无事,便不会化。”
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贺昆槿的眼眶有些红,她按捺住手指的颤抖,将那宝贵的雪花挂在了脖颈间,“……谢谢。”
“嗯。”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青雁觅缘更新,第 23 章 燃烧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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