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暖风将宁静的瑶笙宫从困意中唤醒,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女,忍着哈欠,低压着嗓音。
“陛下昨夜又来了呢,可依旧被娘娘拒而不见。能如此对待陛下还愈得圣宠的,也就只有咱们娘娘了。”
“嘘。瞎说些什么。”
“哎,说说又咋了。这皇宫上下,又有谁不知道?对了,听闻三皇子就要回来了呢。”
“三皇子?哪个三皇子?陛下不是只有两个儿子吗?”
“就是那个在陛下还未登基时,就被太.祖送去焱国为质的三皇子啊,哦,现在应该称为冀王殿下了呢。说来也怪,同是娘娘所出,为何陛下对莲华公主和冀王殿下的态度会如此不同。也难怪娘娘这个月来一直都茶不思饭不香,重病卧床,公主殿下也看谁都不爽呢。既然冀王殿下快回来了,那娘娘的病是否也该好了?”
小小的脸拧成一团,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盏,回想起每次给娘娘送药时的场景,那简直就是灾难,“这药,也就可以不送了?”
“别在这儿抱怨了,今天的份还是得送的。到时候娘娘的病好不了,可不是杉萝你这条小命能担得起的。”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紧闭的寝殿大门。
嘟着小嘴,一步一回头,“哼,杉月姐姐就会欺负我。”
“欸!瞧着路!”声后的声音却已迟了一步。眼看着就要将手中的汤药洒面前这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华服男子满身,可眨眼间,一秒前还差点撞上的人儿,竟腿脚一旋,不知怎的就闪到了一边。
“咳咳咳。”身边的人儿发出一阵压抑的干咳,似很是痛苦。
正欲赔罪道歉,殊不防手中一空,那方才还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得以端稳不倒的药盏,竟被那人儿伸手捞到了身前。杉萝一愣,手半举在空中,目瞪口呆。只抬头瞧见那抢走药盏的人儿,生着一张无人不为之倾倒的俊脸,任何话语,都被那美景堵回了胸间。
那人儿右手端盏,用缠着绷带的左手三指指尖,将盖子提溜了开来。扑鼻而去的苦涩药味儿,让那人嫌弃地瘪了瘪脸。抬手,低头,滚烫的药汤触及舌尖,皱了皱眉,咂了咂嘴,小声嘟囔了句,“难怪不喝。”便又将药盏放回了杉萝手中的托盘。
“……?”已经无法将现状理解。
“敢问公子乃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贵妃娘娘的瑶笙宫?”好在不远处的杉月及时赶来,稳住了这尴尬的局面。
“嗯。”淡淡地将头点了点,却丝毫没有移开那紧锁着寝宫大门的视线。
“……”敢情自己这是在介绍宫殿?“公子可知,公子方才所喝的是贵妃娘娘的汤药,要是娘娘怪罪下来……”
“她……可是起了?”
“……”十分怀疑两个人说的是不是同一种语言,“公子……”
“放肆!杉月,杉萝,还不快见过冀王殿下?!”来自熟悉声音的呵斥,将两个小宫女吓得缩了缩脖子。
不远处走来一个年长宫女,身后跟的是卫康那小步快跑的焦急的影子。
“哎呦喂。可是赶上了,殿下您这是啥时候练成的飞毛腿?”卫康撑着大腿,不顾形象地喘着粗气。
殿下?冀王殿下?他就是冀王殿下?那方才自己的闲聊岂不是……一阵后怕。“奴婢杉月(萝)参……”
“无需多礼。”
“……”杉月和杉萝行了一半的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也只能暗自庆幸,殿下并未追究自己方才的胡言乱语。
看着那中年女子,细细寻找着八年前的痕迹,“羽姑姑,多年不见。”贺昆槿目光变得柔和了稍许,“多谢。”多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母亲的照顾。
“小殿下……”偏脸藏起那泛红的眼角,却止不住那欲出的泪滴。
“羽姑姑,我已经不小了呢。”见着那曾经快意江湖,在自己心中相当于半个母亲的女子,被这重重宫墙压弯了腰际,心,涩涩的疼。连羽姑姑都……那阿娘她……
“阿……母妃她,可好?”
“瞧我这一把年纪,竟糊涂地把殿下的事儿给耽误了,”利落地擦了擦眼角,荡起一个笑,“娘娘已经起了,殿下还是快些进去吧。”
“嗯。”向羽姑姑点点头,给卫康使了个眼色。
“属下……”摸了摸鼻子,“就在这儿看看风景。”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
与殿外的闷热不同,这偌大的寝殿里竟泛着缕缕静人心田的凉意。秦笙就伴着这冷香,一手握书卷,一手撑着脸,懒懒地斜靠在榻上,也不知靠了多久,看了多长,只是丝毫没有要翻页的迹象。那虽经岁月蹉跎却仍保靓美的脸上,淡淡的薄妆,将眼底的乌青遮挡。凝视着书卷的目光,晦涩、暗淡、飘荡。
嘎吱。大门推开的声响。她皱了皱眉,不屑送去半个眼光。
“我说过,莫要再送药了。送了也不会再喝。”冷冷淡淡的语气,将殿内的温度降了又降。
“嗯,那药着实是苦,不喝便不喝了吧。”清清凉凉的语气,却字里行间都带着宠溺,带着欣喜,带着关切,带着希冀。
手中的书卷一抖,竟失去了那侧头一看的勇气。眼眶红红,嘴角颤颤,张张合合数十次,却都未吐出丝毫话语。
“阿娘……我回来了。”哽咽的语句,走向塌旁的蹒跚步履。
“……”青儿……
闭了闭眼,挤出那满盈的泪,咬了咬唇,憋出那冷酷的句:“既摆脱了,又为何要回来?”
伸向母亲的手,一颤,如触电般缩回。撇过脸,低下头,嘴唇抖了又抖。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女儿的动作让秦笙的心,狠狠地一抽,可吐出的话,却冰冷依旧。
她厌自己,厌自己这副皮囊将所爱之人依数搅入这吃人的局;她怨自己,怨自己的存在让亲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苦受罪;她恨自己,恨自己对自己所导致的一切都无从改变无能为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为什么就不能不要再为了自己……真的,真的已经再伤不起,受不起,更失去不起。可为什么啊,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
“为什么要回来!”手中的书卷抛出,却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掌心。
“因为……不回来就见不到阿娘了啊……”轻轻坐下,将那极度自责的人儿,搂入怀中,“青儿真的真的好想阿娘……日日夜夜都想看阿娘舞剑,听阿娘讲故事,吃阿娘做的点心,穿阿娘缝的衣……”
捉住母亲的手指,一根根瞧了个仔细,“嗯,虽然点心长相丑了些,衣服针脚乱了点……但青儿真的好想好想阿娘啊……每日都盼着盼着,盼着结束,盼着回来的这一天,现在这一天好不容易来了,青儿又怎会将之放弃?”
“比起以后要因这宫墙与阿娘永别,青儿宁肯天天喝阿娘做的莲子羹……”用脑袋蹭了蹭母亲的颈肩,“今天是青儿十六岁的生辰呢,阿娘别生气好不?”
早已是泣不成声,“我做的莲子羹……就这么的,难以下咽?”
“能咽,能咽,就是渣多了点儿。”抬起完好的右手,将母亲眼角的泪,泻了又擦,擦了又泻,“瞧阿娘这哭得,都哭花了脸。竟不知阿娘何时变得比蓉儿还能哭了。”
反手捉住那脸旁的手,将女儿的身子轻轻挪开,慢慢地,细细地,瞧着女儿的脸;一毫毫,一寸寸,挪动着脸上那颤抖的指尖。八年不见,容貌、嗓音、身型都早已不同了从前。在那已然长开了的秀气脸庞上,格外珍贵地寻找着女儿那自己错过了的童年。
“阿娘莫瞧了,脸都要被阿娘瞧穿了。”低声笑了笑,却对上了母亲那满是心疼的眼,“……那阿娘还是瞧个够吧……以防万一,日后哪怕是在阿娘面前,青儿都得遮住这张脸了。”
“嗯?”心头一痛,手中一顿。www.bïmïġë.nët
不忍地盯着母亲的眼,藏在袖中的左手一捏,母亲眼中看到的容貌顿时一变。
如此相似的眼神,如此相似的动作,举止之间,都是丈夫的影,心头钝钝,心头疼。
“你……学会了呢……”
“嗯……”知晓母亲陡然暗下的目光,是因为想起了爹爹,“阿爹……走之前……将两根灵羽都留给了我,其实……在去往焱之前,我就跟着阿爹留的诀,学了些,这才得以在临走有足够的灵力将阿爹的一根灵羽植给了妹妹。后来,在焱国,也断断续续地练了练,直到遇见了个师父,细致地教会了我关于灵族一切。”手指点了点额间,三个芒点一现。
瞧见那光点的颜色,眉尖一跳,“旁边两个是你自己的,那中间……”
“是从师父那儿习承的。阿爹的另一根,我已传给了他人……也算是……替阿爹完成了收徒的心愿。”牵住母亲放在膝上的手,揉了揉,捏了捏。
“每个灵族后裔都会有两根灵羽,它们与灵识相连,是灵力的本源。而普通人要想修习灵力,就需从灵族处习承,使其将一根灵羽植入他的体内。灵羽一但入体,将在受者体内永存,两者间也将永远有着剪不断的师徒羁绊。从我的灵羽属性两根皆为幻的情况来看,阿娘定不是灵族,可阿娘却有着寒属性的灵力,莫非……”
伸手弹了弹女儿的额角,“卖了这么大的关子,想问什么就直说。”
“阿娘的师父是灵族?寒灵族?阿娘与其说是师承剑术,更应说是师承灵术?”
“是也不是。师父的剑术在那风涌云起的乱国时代,也是无人能比,毕竟那与‘剑鬼’齐名的‘剑仙’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剑仙?剑仙!?那个创立剑宗的剑仙玉琼?”
“莫不成还有他人?剑仙剑鬼,江湖上也就此一对。当年相传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的人,也不在少数。”看见女儿神情怪异,“有何不妥?”
“神仙眷侣?阿娘还是莫开玩笑了。我与阿娘所说的师父,便是剑鬼朝境。师父他老人家整天......”尴尬地瘪了瘪脸,“师娘号灵斋先生,并不通武艺……定不是剑仙。不过,这辈分倒是真的乱了个出奇。”
“剑仙剑鬼本就是欢喜冤家,背地里互相骂骂,我们也早已见惯不怪。”想想自己的师父,便知晓了女儿在尴尬着些什么,“你又是怎么成了剑鬼的徒弟?”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他碰巧……救了我,”偷瞄了瞄母亲的神情,“就以此要挟我拜他为师,隔三差五溜进我的……府邸,估摸着怎样才能让我早日出师,接手玉琼师姑……师祖……扔给他的,名唤‘剑宗’的烫手山芋。”
突然意识到话题被扯得过远,“言归正传,阿娘既是师承寒灵族,那阿娘可曾听说过‘雪茗谷’?”
“怎么?”剑仙,剑鬼,剑宗,幻灵族,寒灵族,雪茗谷。真实无巧不成书。
“嗯……”琢磨着如何措词,并未注意到母亲脸上有什么一闪而过,“那日……我便是被一个自称雪茗谷少主的女子所救。她……似乎有着寒属灵力。”
“哦?”当真是无巧不成书,“悬壶济世,雪茗谷。具体的我不大清楚,但印象中,师父的丈夫便是当年的雪茗谷谷主,当初师父突然隐退江湖,似乎也是为了雪谷主。至于少主……”想到了某个与自身性格截然不同的冰雪脸庞,嘴角抽了抽,“师父和谷主育有一独女,年龄与我相差无几。”
年龄与母亲相差无几,可能是她么?
“也并不乏雪谷主已传位于其独女雪琴的可能。”那少主就是雪琴那家伙的女儿,等等,印象中,当年雪琴是嫁给了……这……该说缘,还是孽?“说到这儿,就让阿娘我突然想起,陛下的赐婚,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
“我……对不起她。”愉快的气氛一扫而净,贺昆槿深深地垂下了头。
有些懊恼自己什么不提偏偏提到女儿目前所面临的最大困境,想了想那孩子的母亲,叹了口气,“莫要担心,走一步看一步,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摸了摸女儿的头。
“但愿。”不会更糟。
“青儿,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无论什么,都还有着阿娘。”语重心长。只愿女儿能稍稍歇下身上的巨担,有一些豆蔻年华少女的活力与清纯。
点了点头。耳朵竖起,捕捉到那咚咚的轻响。节奏分明,是卫康的暗语。与母亲对视,传达着无言的信息。
变了语气,提了声音,“时候也不早了,阿槿还是先回去罢。莫要担心,母妃的身子早已无碍。”眨了眨眼。
“……”明知外面有自己的人,再不济,也有着幻术的接济,还在这儿故意编排自己。
揪了揪女儿的耳朵。
无奈地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恢复那男子的声音,“儿臣告退。”将母亲往怀里搂了搂,这才三步一回头地向门外走去。
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严肃而冷峻的表情,里面是说不清的坚定。
青儿,阿娘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
八年了,是时候该见见雪琴。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青雁觅缘更新,第 5 章 瑶笙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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