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甭提了。你若是见了今日那景色,估计晚饭就免了。那黑乎乎油腻腻的一地啊,我鼻子里到现在都还留着那黏糊糊的碳烤味儿,全是人!”他提起桌案的茶壶对口灌入,“怎么是凉的?”
“全是人?”妻子接过茶壶,打开盖子瞧了瞧,“怎会是凉的呢,刚烧好的。瞧,还冒着热气呢。”
“嗯,全是人,十八个人,烧成那样的。什么迷药、血图、祭祀、惩戒,燚教徒果真都是些疯子。那冀王殿下也真不愧是从疯子堆里回来的,看着那场景还能面不改色地分析,旁边那个雪公子也不是个一般人。”伸手摸摸茶壶,“对啊,冒着热气着呢,怎会摸起来这么凉?敢情是这天太冷了的缘故?”
“得了,我再去烧一壶。阿全你也莫对着壶嘴直接喝了……”端着茶壶站在门口对丈夫道。
“欸,晓得嘞,刚才不是渴得慌来着么?今儿也不知咋地,从那鬼地方回来以后,就喝水喝了个不停。”瘫在一张椅子上,一手耷拉在桌案边,一手松了松衣襟,“这屋里也太热了吧?”
困意与燥热接二连三地袭来,他半梦半醒地在椅子上扭动着;眼皮下的眼球飞速转动,面上的神情变了又变,一手茫然地伸在半空中,似乎梦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一个激灵突然跳起,身下的椅子被掀翻在地。体内翻腾着的滚烫从喉间喷出一股火浪,双眼瞬间便变得不可视物。他惊恐地捂上自己的脸庞,感受着从周身破皮而出的火焰,在地上无助地滚动挣扎着。万千念头在那死亡的边界线旁流过,只是片刻,他便明白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是什么。可惜,一切都已经迟了。
火舌贪婪地冲出内脏,将那已经没有生气了的人舔舐得只剩下一副碳制皮囊;可它却又很克制地在吞噬完那无辜的大理寺官吏后,悄悄离去,周围的事物未动分毫。
恶臭,焦炭,油渣,这就是那官吏的妻子端着一壶新烧好的热水,回到房间后所看到的景象。茶壶碎裂一地,热水烫泡脚皮;她后退两步,跌坐在地,想惊呼,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
扔开手中的记录,从椅子中站起,在书房内来回晃悠,敲了敲酸痛的肩头。贺昆槿扯了扯衣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屋内那并未点燃的火炉与开着一条缝的窗户。她撸起袖子,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皮肤;算了算日子,确定了浑身燥热的原因绝对不是蛊毒。她很不安,她很躁动,她总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蠢蠢欲动;可忙碌了一整日的头脑昏昏胀胀,丝毫不能协助她理清思路。
她摸了摸胸前的雪花,一股清凉沁入心田,似乎与那燥热与暴动进行起了角逐。瞬间的思考,恍然大悟。她趁着这寒与炎对抗的关头,努力地思考着种种方法以图自救,可现实终究是没有给她留下足够的机会。眼见着那胸前雪花开始滴水,体内的炙热肆意猖狂,她晓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柳雁雪那日递出雪花时的温和面庞,沾满心头的却不是如何去寻求她的帮助,而是感叹自己再一次负了她,自己对不起她。
身上本因炙热而生出的汗水早已蒸发,浑身干干涩涩由内至外的疼痛与蛊毒发作时很像,不知是习惯所致还是别的,贺昆槿再一次失去了挣扎求生的欲望。也许是常年的苦难与压抑的童年,早已将这种自毁的念头植入了她的心中;也许是因为她求生的信念,只是源于繁杂的责任与他人的期缘;更也许是柳雁雪给她带来的那缕希望,太过光亮,光亮到让她不敢相信,不敢想象。她终究是,累了,怕了。
乓!被一脚踹开的房门。
一个柔软的身子毫不留情地闯入贺昆槿的胸膛,一个冰凉中泛着清甜的唇,霸道地,焦急地,在贺昆槿弥留之际,压下了贺昆槿唇上乃至体内的滚烫。清清爽爽冰冰凉凉的灵气,顺着那凿开齿间、入侵那滚烫领地的舌尖,涓涓细流淌入贺昆槿的心田。胸前的雪花再一次凝起,浑身的燥热被那狂野的寒气击得灰飞烟灭。
这救命之吻在救下命后却久久不肯离去,霸道与焦急逐渐变成了试探与渴望。柳雁雪抛却了一切顾虑,也抛出了自己所有的希望。她在等,等待贺昆槿的反应,是愤怒,是逃避,是鄙夷;还是欣喜,是醒悟,是回应。她不敢猜,她却愿意等,哪怕结果是失望,是绝望。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难熬的。从最初的听闻,最初的相见,到之后的相识,相知,相恋,柳雁雪将这短短的数月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对于阿娘的提问,她想通了,她确定了,她明白了自己的心;不是感激,不是亏欠,不是同情,更不是一时兴起,她是真真正正爱上了这个人,爱上了这个人本身。
她看不得他的半点劳累,她瞧不得他的半点悲伤,她更受不住他的半点苦痛,因为她早已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心头肉。他有心防,他有心伤,她愿意将之融化疗伤;他有秘密,他不愿说,她可以不听,她愿意去等;他顾虑,他害怕,他不愿跨出一步,那便由她来跨出。她是真的豁出去了,将女子的一切,不顾一切后果地尽数抛给了他。
震惊与难以置信中摇曳着欣喜的火花,贺昆槿却是更加地迷茫了。柳雁雪的倾心相付,她很开心,她很感动,可开心与感动之余却是浓浓的惧怕。她害怕着这一片真心会因为自己身份的真相而破裂,更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而破碎,她不敢去想象那一片真心付诸东流的景象。
可理智的冷静却终究是抵不过情感的爆发。她回应了,回应了那冰冰柔柔的唇,回应了那韧韧凉凉的舌。她犹豫地搂上那人儿的腰,闭眼放纵了自己的情。她很小心,她很笨拙,她生怕把她弄伤了,弄疼了;她很贪婪,却也很克制,积压了许久的情感汹涌澎湃,可却不一会儿就被她再次藏入了心底。
她轻轻推开那意犹未尽的人儿,侧了侧身,将自己的肩头放在了对方的下巴下。她拍了拍对方的脊背,暗自决定有生以来地放肆一把,将一切如实相告,不论结果如何,不论片刻的幸福是否会碎裂成渣。
“阿雁,我……”
“嘘。”冰凉的指尖按上贺昆槿的唇,“别说,你不想说,就不要逼着自己说。你不愿说,定有着你的理由。我会等着的,等着你真正愿意说的那一刻。所以,现在就这样,就让我再多贪婪一会儿这一刻,好不?”
“可……”连如此短暂的片刻都不愿放弃的自己,在尝过幸福的滋味后,又怎会愿意去将之亲手毁灭?只怨自己不是真正的男子。
“阿槿这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吗?如此违背人之伦常之事,又怎是一句相信与不相信就能够概括的?
“阿娘问过我,是否哪怕一切都天翻地覆,我还能爱你爱得义无反顾。我当时不敢回答,”在贺昆槿的颈窝蹭了蹭,汲取着她身上淡淡药香,“但我现在确定了,我的答案是,是的,我能够。无论阿槿的秘密是什么,无论我们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愿意和阿槿在一起,义无反顾。”
“阿雁……我……”啪嗒,一滴泪。
“阿槿呢?阿槿愿意吗?”
“我……”心头的什么轰然倒塌,“我害怕啊……阿雁,我害怕……”害怕你晓得我是女子后的难以接受,更害怕我离去后你的悲痛。
“我也怕。”将怀里的人紧紧搂住,“但比起害怕,与阿槿的日日相见却不能相爱更让我难耐。所以,哪怕之后会痛得肝肠寸断,我也愿抓住眼前的现在,因为我活着的是当下,而不是未来。”
“阿雁……我……”活在当下,让未来顺其自然?
“嗯,阿槿的心果真被包的很深呢。可阿槿的情,它,”轻点一下贺昆槿的嘴唇,“它方才已经告诉我了。所以,阿槿若是需要时间,我可以等。而阿槿也是否可以为了我,在我面前稍稍敞开自己呢?”从贺昆槿的怀里挪开,认真地与她对视着。毣洣阁
“多谢……”避开那充盈着情的目光,“抱歉。”
“呵,阿槿果真是阿槿呢。”低垂下来的眼睑下闪过一丝失落,“阿槿的火种我已经用灵力除干净了,时候也不早了,阿槿早些睡吧。”转身,走向房门。
“阿雁。”
心一提,脚一顿。
“我晓得我总是这样躲避,让你伤透了心,让你阿娘也很是失望……可……”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将那灼灼目光锁定在了柳雁雪的身上,“但我对你……阿雁你说的没错,无论我的秘密是什么,我对阿雁你的感情……”和你是一样的。“只是……我很自私,我很胆小,我很没用,我不敢去面对,我更不敢去想象。所以……”
“嗯,我着等你。”
房门关上。
柳雁雪靠在书房门外的墙壁上,长舒一口气。压在心头许久的大事总算有了结果,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贺昆槿的这种反应她不是没有预料过的,她只是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的秘密,才能够将他折磨至此,才能够让他在坦诚了一切的自己面前依旧如此。
她摸了摸唇,回忆着那人儿情感泄出的一刹那,很甜,很暖,她很希望那一刻能够永远,可事实总是让人失望。她望了望夜空,看了看父母所在的院子的方向,她很想去问问母亲,可她却又不想;她不是没有猜测过,也不是没有最可能的推论,她只是希望能从贺昆槿的口中知晓一切的真相。
贺昆槿知道门口的人并没有走远,就如同她知道柳雁雪定是在犹豫是否要去询问雪琴,却又决定等待自己说出真相。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案上的记录久久停留在同一页,她在感叹,她在自嘲,她更在自责。
对柳雁雪的情早已是覆盖了她心头的每一片地,可也正是这样的情,让她无法忍受自己将会给柳雁雪带去的伤痛。她晓得自己的模棱两可只会让对方越陷越深,让对方越伤越重,可她就是无法做出选择。是因爱而坦诚,还是为爱而放手。
夜深了,各家各户的人早已睡熟,可这冀王府却再一次陷入了不眠。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青雁觅缘更新,第 25 章 相救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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