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鸟儿发出一个清雅的女声,语气中带着种秦烁十分熟悉的亲切,可那亲切中却又含着些伤感,含着些悲叹。
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只见那只鸟儿身上白光一闪,零零散散的光点向左侧弥散,缓缓汇聚成型,凝聚成了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影。女子的面庞让秦烁很是熟悉,似乎曾经见过无数次这面庞的缩小版,又似乎觉得这脸型应当宽一些,棱角应当利一些,应当配上个男子的身形。
“青……儿?”再次揉了揉酒气弥漫的眼,“还是……冀王?”
“大伯,是我,都是我。现在的贺昆槿就是曾经的朝青。”贺昆槿三个字,在她的口中似乎有了一种不同的意义。
“怎么会……当年明明……”
“哥哥他……将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给了我……”光影伸手隔着衣物攥紧了胸前的血色玉佩,“当年,死的是哥哥,而活下来的……是我。我……”
“那你这些年来又是怎么……”看着眼前这张与晨间见到的相似却又不相同的脸,秦烁的心中有着种说不清的难过。
“幻术。阿爹他……临走前将自己的两根灵羽连着部分灵识都给了我,我这才得以在自己的灵力完全不足的时候,成功冒充哥哥……保得一命。”www.bïmïġë.nët
“那贺蓉……”
“蓉儿是阿爹的遗腹子。”抬头看向那空中的明月,白得透彻,亮得吓人。
“……我,”跌坐在地上,被酒精浸泡后的情绪如没了阀的洪水般涌出,伸手遮住脸,“我……”
“大伯,谢谢。”
“谢我,你还谢我?你晓不晓得你爹爹他是因我……”捏着自己的额角,拼命摇着头,“当年若不是我御下不严,让綏王查到了萧王子嗣之事,你们家根本就不会……之后我若是早发现一步,或者不作出那样的选择,你和你娘也不至于……”
“不,这些都不是大伯的错。以綏王的手段,会查出外祖父尚有子嗣存留人间,本就只是时间问题,被逮到的人出于大伯手下只是巧合,这个,大伯控制不了;而綏王突然出手,大伯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提前预料;而后来……若不是大伯及时引来了父……贺益成,那晚,只怕会多上个两尸三命,所以大伯的选择并没有错。”
“可……”
“贺益成赶来时,阿爹已经……死在綏王刀下了……”一个悲至极的笑,“所以也无由来贺益成容不下阿爹一说。大伯的所作所为,只是单纯的从刀口救下了阿娘,救下了蓉儿,救下了我。”
“呵……”夜晚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干,有些疼。“我倒是宁肯你们怨我啊……像阿羽一样怨着我。只有如此,我这心里啊,才会舒畅上许多……”
“大伯,羽姑姑……伯母她,会想通的。她心里就是因为有您,才会……”
“我怎敢妄想得到她的原谅?她与你阿娘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而我呢,害了自己的弟弟不说,竟还亲自唤来那狗皇帝,把自己的弟媳和侄女送入了狼口。这么多年了,一堵宫墙,她自愿进去待在墙内,我望眼欲穿等在墙外,可她根本就不屑跨出半步。我定是让她失望至极了吧。”
“大伯,羽伯母她……”想起那常随母亲左右,早已被皇宫磨掉了一层皮的人,贺昆槿竟不知再如何出言安慰。
“呵,瞧大伯这样子,让青儿你见笑了呢。”
“大伯……”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组成身体的光幕一闪,碎裂成片,暗下,散去,再也寻不到踪影。
鸟儿飞走,光幕散尽,剩下的,仍旧是那萧索的月下山顶。
。。。
晕晕乎乎地穿梭于这迷宫似的偌大皇宫,郁闷地看着那四处相同的植被,四周相似的宫殿,柳雁雪很是头疼。由于与贺昆槿的婚约,今日的中秋宫宴,柳雁雪也被破例列在了出席女眷之中。她待在那女眷集聚的屏风后,坐在各式各样的公主郡主贵女间,将今夜的宴席看了个真真切切。尤其真切的,便是贺昆槿的一举一动。
不知为何,柳雁雪能清晰地感受到今日的贺昆槿格外不同。她发现,有那么一股粘稠的悲痛,若隐若现地漂浮在他的四周。宴席从始至终,他都在低头自斟自饮,唯独中途心不在焉地与太子贺昆榉和景王贺昆榈闲聊过两句,之后便是……被綏王贺益泉敬酒。
柳雁雪知道,他那随和的笑容下定是透骨的恨,他那轻举酒杯的手定是在骨头里抖,而那入喉的酒定是世间的至苦与至仇。可她不知道,也无法想象的是,贺昆槿是要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将这些情绪都憋在了心中;又是怎样的吞牙咽血,才咽下了那杀父杀妹之仇和自己濒死的至冷与至痛。
随心漫步于这月下皇宫,柳雁雪倏得意识到,那冀王贺昆槿竟占满了自己的心头。她有些好笑得摇了摇头,嘲弄着自己这还未出嫁,仅见过几面,就从最初的厌恶,变成了现今的被他给彻底收服。自己,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了他?一个大灾大难后却依旧心善的俊俏公子,一个聪慧深沉却不失真情的如玉亲王?
眼角瞥向不远处的屋顶,竟好巧不巧地见到了那心中想着的人,柳雁雪的后耳几不可见得一红。只见那人儿翘腿平躺在屋檐上,左手将半张脸紧紧遮住。柳雁雪鬼使神差地提起轻功去到了那人儿的身旁,弯腰靠近,只见他呼吸均匀,一动不动,脸颊却因酒气而泛着些少见的润红。
下意识地想去拍拍那人儿的手,让他莫于这秋凉月夜睡在屋顶;可还未触及,那本应睡沉了的人却突然弹起,将自己的手逮住,向一个恐怖的方向扭去,却又停在了半空中;因酒而有些迷茫的黑瞳中闪过一丝冷光,却又在看清自己面孔后散去,化为了一滩愧与愁。
贺昆槿松开手,避开那因自己突然坐起而变得及近的脸庞,吞了吞口水,润了润喉,“抱歉。”
“……殿下怎会睡在此处。”尴尬地后退几步,坐在贺昆槿身旁不远处。
“兴许是醉了吧……”柳雁雪并没有错过他那望着明月的双眼中,闪过的一丝悲痛。
“嗯,”注意到了柳雁雪的疑惑,“我其实……很是讨厌中秋呢。”酒后的人儿,总会将平日绝不提起的话说出,“从那一夜起。”
“……”柳雁雪十分敏感地意识到了这话中的含义,但她不想去询问,更不想去探究。因为她晓得,自己的主动只会让他愁上添愁。若他愿说,她很乐意当一个安静的聆听者;若他不愿,哪怕是无济于事,她还是想就这么静静地陪在他的身旁,或多或少,替他稀释一些这月夜之殇。
“今天是阿……是我义父和……妹妹的忌日。”苦笑了笑,“呵,可我却在……”
“……”连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揉了揉发热胀痛的额头,“也不知是醉了呢,还是姑娘面善呢,竟忍不住就想说。还望柳姑娘莫要将此放在心上。”
“柳雁雪。”
“嗯?”感觉到一只柔柔的手掌触上了自己的额头,一股清爽的凉气顺着那手缓缓散开,将酗酒后的不适一一驱逐。头脑,似乎清醒了很多,怎奈说出去了的话,都已无法改口。
“我叫柳雁雪。莫整日柳姑娘柳姑娘地叫,听着烦。”见对方似乎已经从那酒劲中缓过来,这才有些闷闷地收回了手。
“……姑娘不也一直叫我殿下。”一股冰凉袭来,本能地向后缩了缩,“雁雪?阿雁?阿雪?”
“便阿雁吧。”
“那姑娘私下里叫我阿槿可好?阿雁……姑娘。”
“……”
“其实……我以前也不喜欢中秋。幼时,每逢中秋家宴,我就得去面对柳相府那一堆长辈与堂兄弟姐妹的冷嘲热讽。”抱膝坐着,并没有与贺昆槿有任何眼神接触,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殿……阿槿应当晓得我阿爹和阿娘的故事,可以说,整个柳相府都瞧不起他们,我也因此从小就被那些堂兄弟姐妹欺负,直到后来随外祖父习医,去了雪茗谷。”
“所以,我是真的不想回来啊……习医再苦再累,也比不上柳相府那吃人的暗斗。每每想到回了京城的我,将不再是雪茗谷的少主,将不再拥有自由,将要被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我就头痛。但还好,是你。若是你的话,嫁给你,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的难以忍受。所以,为了我不再面对相似的困境,你要好好的活着,可晓得?”
“……”这是?竟有些听不懂。
“……”在心底瞪了瞪这榆木脑袋,“由此可见,万事都是会变的,而人也该顺之而变。因为人不可能永远的活在过去的阴影内、悲痛里,而那些已逝的人也不会希望亲人因自己而无法走出过去。过去是已定的,可未来却是未知的,因此一切都有可能,好的坏的,事在人为。因过去而失了未来,阿槿,你可会后悔?”
“……”走出过去,放眼未来吗?自己,可还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的京城已不是当初的京城,就如如今的你已不再是当初的你。你不再是皇家弃子,你不再是只剩母亲;现在的你,有着亲王的爵位,有着亲王的权利;你有着在乎你的妹妹与母亲,有着愿意跟随你的人,再不济,你还有着与我的约定。”
“可……”
“我不是让你去大逆不道,让你去惊天动地。我只是让你不要继续悲观失意,日日看着自己的脚尖,坐以待毙。你,要去用你自己的力量,为你在乎的人与在乎你的人,闯出一片天地。我这么说,你可明白,阿槿?”
“……”为重要的人闯出一片天地吗?“多谢。”
“……”自己苦口婆心冒着大不敬的危险说了半天,这人到底听没听进去?“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也醉了,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
柳雁雪站起身,准备拍拍屁股先行离去,余光却瞧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身着宫装的贵妇与一位约莫三旬的青衫男子争吵着些什么。贵妇面红耳赤,捏着帕子的手指抖个不停;青衫男子却只是低着头,极为不耐地回上两句。
回忆了回忆出席晚宴的女眷,数了数当今陛下的子嗣。那贵妇,竟是二公主贺莹?既如此,与她争吵的男子便是其驸马,丁大将军的独子丁云?素来听闻二公主夫妻和睦,为何今日会见二人如此激烈的争吵?
“柳……阿雁?”
看了看身旁的人,决定还是将方才的所见忘却,“走罢。”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青雁觅缘更新,第 16 章 月圆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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