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其它小说>青雁觅缘>第 13 章 诺言
  负着手,避开往来忙碌的人群,贺昆槿抛却心头的杂乱,漫无目的地穿梭于这偌大的新居,冀王王府。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王府深处的一片竹林。来匆匆去匆匆忙着布置这新府的下人,在一侧等待复命的工部官员,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那本应是此处主人的贺昆槿,早已是不见了踪影。

  立身于这满林绿竹之间,她的心情是少有的舒畅与惬意。也许当初挑选了这样一片土地将王府修建,就是为了这乍看之下似乎漫向天边的竹林。青翠,笔直,坚韧,一样的绿,一样的高耸入云,就如同幼时那一家三口的极乐之地。

  母亲手提一剑,带着雪花儿在林中漫舞;父亲挥手建起一片幻象,让幻象随着母亲而舞动;哥哥在一旁咯咯的笑,自己在一旁胡乱地闹。有时候,父亲会手折一根绿竹,与母亲共舞;有时候,母亲会催动雪花,将父亲邀入剑舞之中。那时候的贺昆槿,还叫做朝青,叫做那个觉得父母是天下第一天合之作的朝青,那个觉得自己是世界的宠儿的朝青。

  可惜,再美好的过去,都只是过去而已。

  闭了闭眼,压住那酸红的眼眶。左手抽剑,起跃。劈,刺,撩,扫,截。流水般的剑尖随着那矫健的身影,在这绿色天地中画出优美却又凌厉的弧线。风沙沙地吹,剑嗖嗖地响,竹轻轻地摇。这林中一切,似乎都融为了一点,一同感叹命运坎坷,一同感慨光阴似箭;它们悲叹它们感怀,因为这一切都已不同了从前。

  踏地,收剑。剑入鞘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滴下,又似乎有什么融入了这广袤的大地之间。单手正了正佩剑,单手整了整衣襟,踏出竹林之时,她还是那冀王,还是那曾经寡言的质子,现在隐忍的王爷。

  左手搭在剑柄上,伤势没有丝毫好转的右手仍旧无力地耷拉在身边,她凭着记忆寻找着前院。目光扫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一个年长的官员。她停下脚步,悄声站在一边。只见那年过半百的五六品官员,指着摸头傻笑的卫康,吹着胡子瞪着眼。卫康似乎说了些什么,匆匆行了个礼,便飞也似地告了别,让那工部官员更是又气又急地跺起了脚尖。

  好笑地摇了摇头,却又欣慰地点了点。贺昆槿正欲抬脚离去,冷不防被不远处的官员逮了个正着。摸了摸鼻尖,认命地转身。

  “孙大人。”

  “冀王殿下哟,卫康那臭小子拜我为师,是殿下您的干的好事儿吧?可真是折磨死微臣咯。”只见那孙瑜只是寥寥草草地行了个礼,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开始了向自己抱怨。

  “不知孙大人在说些什么,卫康拜大人为师,为何会与本王有关。”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因孙瑜这与其他官员截然不同的态度而欣喜。

  “殿下您就莫装了。那小子之前还一副傻愣的样子,过了一天就变了个人似的来寻我,怎会不是受了殿下您的指点?”他似乎翻了个白眼。

  “孙先生这是在怪小王?”卸下伪装,和善地笑了笑,“小王帮先生寻到了手艺传人,先生不应欢喜才是?”

  “嘿!”甩了甩袖子,“还真是多谢殿下了,寻个这种徒弟,老头儿我估计得折寿个十年八年。”

  “殿下……”去而复返的卫康闻言,嘶哑的嗓音更是蔫了蔫,“宁姑娘来访,说是请殿下去一个地方。”

  挑了挑眉,有些出乎意料。向孙瑜招呼了一声,带着迫不及待离开的卫康走远。

  。。。

  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在自己右手上涂涂抹抹的修长手指,对于为何说好的催眠军师变成了检查伤势,贺昆槿仍旧独自纳闷着。那捏着自己手的指尖冰冰凉凉,沾着湿软的膏药,每每触及疼痛发痒的伤口,就像千羽扫在了自己的心尖,又软,又甜。

  “不知殿下竟如此不爱惜自己,十日已过,伤口竟没有丝毫的好转。”发白翻起的伤口,留着浓,淌着液,让柳雁雪的心,刀搅般的难耐。她有些生气,却又生气着自己生气的原因。手下的力气,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加重了稍许。

  “嗯……”或是因为突然加重的力量,或是因为柳雁雪的话语,“我……在下的伤口向来恢复缓慢。”不是恢复的慢,恢复的速度本身是快于常人,怎奈总有着那时常发作的东西,让伤势复返。

  “嗯?”她那拧起的眉,让贺昆槿心头一颤,“不知殿下可愿让雁雪诊脉?”

  “柳姑娘请便。”清清爽爽的冰凉指尖,柔柔地触在贺昆槿的腕间。可那手指的主人,却是脸色愈发沉暗。

  柳雁雪的目光有些游离,不知不觉竟变得不忍再将注意放回那惨淡的脉象。瞧了瞧眼前的人儿低垂的眼睑,瞧了瞧他左右手手掌上相似的老茧,“殿下可是惯用左手?”

  被这毫不相关的问题打乱了思绪,“是?”下意识的回答,却改口已迟,想了想,也不再打算狡辩,“原本是的,后来……因为一些事,不得不改成了右手。可现在返回头来看才发现,此般愚蠢的行为,并无任何实际的意义。反正……什么都没有变。”

  “……”何意?“殿下您……可晓得自己的身体……”

  “焱国炎蛊。”避开对方的目光,“……抱歉。”低头不再言语。

  “……”有些窒息,有些压抑,“为何。殿下为何要道歉?雁雪虽不才,但也晓得此中缘由。”

  “……”依旧低头不语。

  心头叹了口气,“殿下可是晓得我乃雪茗谷少主?”

  惊讶地抬头。

  “殿下还是莫要如此了。既目的相同,与其相互利用,我们不如坦诚相待。我已从阿娘处得知,殿下的母妃是外祖母的嫡传弟子。”

  “嗯……”

  “那殿下既知道,为何不曾……”不知该如何措辞。

  “无用,不是吗?”摇了摇头,苦笑了笑,“便是雪茗谷,对此也无解,不是吗?”

  “……”是沉默,却也是承认。

  “三年。”

  “嗯?”

  “给我三年,就帮我……再贪图三年……”将右手抽回,藏在身后,不顾疼痛,紧紧握拳。似乎那痛能让自己清醒,那痛能让自己坚决,“这三年内,我定将一切打理妥善,也定会帮助柳姑娘完成心愿。只要,姑娘能给我三年……三年的时间,可好?”

  “我……”有些心痛,有些哽咽。一个方处大好年华的王爷,竟在自己面前做出了如此恳求,许下了如此诺言。柳雁雪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该如何面对。平生第一次,她痛恨起了自己的虚伪,更是痛恨起了自己的学术不精。

  嘴张张合合无数次,却没有吐出丝毫声音。一个回答,一个承诺,竟是如此的难。

  “抱歉。”起身,抖了抖衣袖,将行动不便的右手遮住,“姑娘还是忘记在下方才的胡言乱语罢,是在下唐突了。”抬脚,去到门边。

  狠狠地攥着衣角,“贺昆槿!”

  惊诧地回头,却瞧见那声音的主人红着眼眶,控制不住那紧攥衣角的颤抖指尖。

  “我不会给你三年时间,我也不需要你用你的命来帮我完成我的心愿。但是我会让你拥有一辈子的时间,好让我自己去实现我的心愿。”

  “……多谢。”

  “现下……我也许对之束手无策,”绷紧身子与对方的目光相接,似乎这样便能让自己的话语变得可信许多,“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能够……所以,殿下……”却依旧无法吐出剩下的语句,无法作出肯定的承诺。

  “我信你。”

  “……”他信自己?明明自己都不信……

  柳雁雪别扭地撇开了头,因为她发现自己竟再也没了勇气去对视上那一双黑亮的眼。

  。。。

  一个身着单薄中衣的四旬男子瘫软地坐在躺椅上,双眼空洞地望着无际的蓝天。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不停地回荡,那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将他杂乱的意识一点点地聚集,引导。他随着那遥远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在那意识之海里迷茫地游荡。他有些害怕,他有些慌张,因为他不知道这声音所绘出的路径将会通向何方。毣洣阁

  下意识地想抛下一切负担,自由的寻着这声音向前;可心头却有着个恼人的警铃,不停地在敲,不停地在响。两个极端的意识在眼前对抗,他真的很是烦躁,真的很是迷茫。

  “郭奇,你可晓得违抗命令的后果?”

  “我……我没有……违抗……主子他……我……”

  “不,你逃了。你将主子的任务弃之一半而不理地逃了。”

  “我……我没有。”

  “你没有吗?”

  模糊一片的意识之海开始荡漾,无数个场景,无数张面孔,交错着,混杂着。那引导之音在这混乱的海洋中变得有些渺小。他很怕,他很慌。他紧闭着眼,不愿去瞧那扑面而来的画面,不愿面对那带着威压的无数张面庞。情绪的动荡使这意识之海汹涌,一个巨大的浪花,毫不留情地将他卷入其中。他求救,他挣扎。

  “我……”突然两手拍着躺椅靠手坐起,“我……你,你们根本就是把我当做弃子一颗!我不逃又能怎样?等着你们所承诺的大好前程,还是等着替你们顶罪?假传圣旨?通敌卖国?你晓不晓得这是什么罪?主子,主子,主子,那口口声声的主子……”戛然而止。

  被浪花卷入的身体,渐渐沉入海底。意识的叫嚣,情绪的崩溃;那引导的声音早已不见,警铃的震耳却在一点点地将他敲裂。刹那间,一切消散。没有浪,没有音,没有海,也没有铃。有的,只是个死里逃生的自己。

  郭奇再次瘫倒在躺椅上,任凭宁源如何呼唤,都死一般的安安静静,没了反应。

  “太快了,应该待再深一些再出手的。”贺昆槿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不出意料,引来了柳雁雪疑惑目光。

  “……”师父您既觉得如此,便劳烦自己来。

  “不能再来一次吗?”柳雁雪问道。

  “我是不行了。”两手一摊,“您二位若是觉得不满意,尽管自己上。”

  “罢了,左右与期待中的也相差无几。以郭奇被如此轻易当作弃子来看,他能晓得的定是不多。只要确认那圣旨是假的,一切便会好办许多。”转身,面对柳雁雪,“昆槿多谢柳姑娘相助。”

  “我的王爷欸,废了老鼻子劲儿施术的人可是宁姑娘我!您难道就对老朋友的出手相助没有任何表示?”

  “施与不施,左右也相差无几。”悄悄勾了勾嘴角,却并未留给宁源半个眼神,“柳姑娘,在下府中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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