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幸在何处？”他问。
无人应答，巡龙军迟疑片刻，将长矛对准他。
“霄儿。”老将军自人群中走出来。
“刘二叔？”旧人重逢,丹霄散去煞气,露出几分笑容，“霄儿前来救驾，叔叔可否通行,让霄儿一见陛下。”
“你来迟了。”老将军深表遗憾，“陛下不在这里。”
“她在哪？”
“不知道，没人知道。”
丹霄的笑容僵在脸上：“她逃了？”
“陛下没有逃。”众人寻声望去,顾兰出现在大殿门口,平静地看着殿内众人,“陛下在后昕庭等你。”
丹霄平复宫城的乱，动身往后昕庭,“不必跟来。”他红袍飘飘,只身前去。
后昕庭,正是香风轻度,翠叶柔枝，百花齐放的好光景。
慕容幸半蹲在树下，搂着阳屹同她说话,笑得淡然从容。在他们面前，是一棵十多年以上的老杏树，姿态苍劲，冠大枝垂，此时赶上了开花的季节，杏花艳态娇姿，人与树的影子倒在在一旁的水潭上，如梦幻泡影。
此等丽色就在眼前，丹霄的脚步自觉放轻，他不忍破坏气氛，母子的对话已经隐隐传来。
“屹儿，去年孤陪你来摘过……”慕容幸望着这棵树，思绪渐远，“你四岁那年，第一次见这棵树，喜欢的不得了，特意跑来告诉孤，它的外表如何，它的果肉如何，它有多甜，有多香……后来钟鲤让你起名字，你说它外表像水晶，果肉剔透，应该起名叫它水晶杏……”
“屹儿饿了。”阳屹又饿又馋，拽着母亲的衣袖，一脸天真，“母后，杏树还没有结果子，我们回去吧。”
慕容幸回神，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瓶，递到他面前哄他：“屹儿乖，把它喝了，我们回去。”
“殿下！”丹霄终于忍不住出声，他没看清慕容幸手里的东西，但已他对慕容幸了解，他猜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陛下，你带殿下来早了，此树还需数月才能结果。”
慕容幸脚下潭水深千尺，手中握有致命剧毒，已然做好赴死的准备。丹霄看她这幅慷慨赴义的样子，心下懊恼，她不会丢下她的“儿子”独自赴死，他也不会允许慕容幸做出这种蠢事。
“别冲动……”丹霄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间的佩剑，解下红袍，大手一挥将它们统统丢在一旁，以示自己的诚意，“我不会伤害你们，阿杏，相信我，我是来帮你的。”
慕容幸不为所动：“孤看到你的兵了。”
“你看到我的兵了，可那不是我的兵，他们是消失了数年的长平军，是长平公主的兵。姬玟建了一座地下城，养兵数十年，一直不肯用。我听闻你在帝都过的不得安生，便早早找到他们，好今日出兵平反叛乱，助力坐稳这帝位。”
阳屹想逃，慕容幸有些搂不住他，咬牙切齿：“如果你臣服孤，应当跪下。”
丹霄没有迟疑，立即单膝跪下。
“那座城孤也知道，孤早早派了探子前去求兵。”慕容幸有些日子没有白茉莉的消息了，她不确定她的消息是否准确，不敢轻信，“传言那座城被慕如鸢霸占，她在哪？怎么会是你来？”
“她死了。”
“杀的好。”得知慕如鸢的死，慕容幸轻笑了一声，“长平军现在听命于你了，可惜，你手握重兵，又握不得我母子二人的性命。呵，姬玟弥留之际，只有你在他身边，他难道就没想过将帝位让给你吗？”慕容幸在故意暗示着什么：似乎丹霄坐上她的帝位，也不是不可以。
丹霄抬脸望着她，望着她怀中懵懂无知的孩子，眉宇笼罩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九年，大家都变了，眼前人不复当年纯朴善良的心性，他也一样，再不会傻傻为了名誉，轻易中了对方的激将法。九年啊，阳屹都长大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不被时间放过的人呢。
唯有苏榕，她还是记忆中鲜活的样子，回眸一笑，颠倒众生，不费吹灰。
“你想知道真相吗？”丹霄最后一次劝她，“你如果想死，也该死的明白。”
“说。”
“六界有神，名女阴。苏榕是神的魂，白抹厉是神的魄，她们这世修的圆满，女阴才能得以解脱，前往下一世。你还记得砟乐吗？那个石头成精的女人，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局。当初，挑起帝辛造反的就是她，助姬玟平反的也是她，如今，帮助你登上帝位的是她，助姬凊岚造反的还是她。一次又一次，她喜好看人间残杀，乐此不彼，这次不过是故技重施……砟乐已成魔，慕如鸢不愿受她控制，舍弃肉身，化作女阴的剑，意与砟乐拼死一死战……我于梦中受到感召，赶到时，她们已同归于尽……”
丹霄说一个“她”，原是指四个灵魂。
“阿杏，你，我，小岚……所有人都中了她的圈套，如果不是苏榕……还有抹厉，如果不是她们打败砟乐，一切将不堪设想！”
顾兰在一旁默默听着，见慕容幸神情恍惚，她急忙跑上前去，一手一个，分别拉住这对母子，才免得他们失足掉入水潭。
迷药的副作用开始了，慕容幸头痛欲裂，松开阳屹，靠倒在手边这棵杏树上。真相太重，她大口喘息，期盼的一切有了结果，她成功坐稳帝位，却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顾、顾兰。”
“属下在。”
“钟鲤在哪？”
“……钟大人在归鸾殿。”
慕容幸朱唇轻启，半晌，没有声音。她害怕真相，不敢追问，亦不敢面对。沉默良久，她只是道：“提姬音来见孤。”
暗影护卫打开后昕庭的暗室，直接将姬音拖到慕容幸面前，姬音看见丹霄，面露诧异，似乎想不明白他为何在此。
丹霄于心不忍：“姬凊岚已被我斩杀，她救不了你了。”
“我没想她能救我，我只求一死。”
丹霄没料到姬音会开口说话，比在场任何人都要诧异，发现姬音装哑，他也比任何人都要难过：“姬玟最后悔的两件事，就是失去他的孩子，还有他的妹妹。”
“妹妹？哪个妹妹？”姬音笑着反问。她装哑多年，最初是为了报复姬玟的狠心，时间久了，才发现其实自己不用说话，“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是你，那个妹妹是你。他亲口跟我说过，他对不起你。当时你知道了苏榕的身世，他为了保护苏榕，为了保护你，不得不这么做。你根本不知道，他为了治你的嗓子……”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姬音不想再说了。
“那说些有意义的。”慕容幸撑着自己的意识，走到丹霄面前，示意他平身，“丹霄，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你说你回来，要娶钟鲤为妻。”
“……大丈夫一言九鼎。”
“好，钟鲤在归鸾殿，你去看看她吧。”丹霄迟迟不起，慕容幸只得道：“你娶她，孤才能信你是守信之人。”
丹霄起身离开，慕容幸挥袖赶人，“都走吧。”
“陛下？”
“走！”
所有人都离开了，慕容幸回头看向姬音，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姬音看着她，眼中纵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也都化作了警惕。
幸历玖年，姬凊岚派刺客白茉莉刺杀慕容幸，遭刺客反水，失败。姬音亲身上阵，进行二次刺杀，成功后，自戕。
慕容幸不想死，于是砟乐出现了，砟乐说：“我可以复活你，但我将同时复活其它人。作为神，我可是很公平的。”
生命竟重新开始了，可她们的世界，却逐渐脱离历史轨道。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刺客，她们都知道她是怎么回事，论命，都是头遭复活的人，没什么经验，可要论演戏，她们也是名副其实的一品演员，并没输给她。
慕容幸走向姬音的瞬间，姬音开始奋力挣扎，奈何手脚被束缚住。慕容幸掰开姬音的嘴，手一抖，尽数将瓶中的□□灌进去。
“你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
砟乐确实公平，她复活了四个人，谁坚持到最后，谁便是赢家。慕容幸又哭又笑，无视姬音挣扎的痛苦，抚掌大叫：“孤赢了你们所有人！砟乐！孤赢了你——”
……
一支长矛扎上没设防，衣裙单薄的肩，她甚至还来不及喊痛，就被高高挑起，紧接着被数支长矛扎穿。她抬起头，向姬音的方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呜咽了一声，茉莉缓缓低下头颅。
……
慕容幸走下车撵，向那个方向望去，厚重的凤冠遮住了她的视线，可她依稀可以看见，那不是视力，是记忆。
她穿过记忆中的腥风血雨，步步艰难，终于还是走到了这里。
“姐……”地上抬起一只手，沾满血污的指尖，缓缓地，揪住慕容幸的凤袍一角，“都结束了。”
一阵钻心的疼，慕容幸别过脸，冠冕上的珍珠流苏划了一个弧度，几乎同时断线。它们落了一地，肆意弹起，再落下，滚落一地，献上乐曲的结束音。
“陛下！小心妖术！”
“巡龙军，速速击杀妖女，戴罪立功！”
“陛下，如何处理这个妖女？”
“陛下？”
地上的人被扎得千疮百孔，一动不动，看样子再也不可能起来了。是了，她不会再突然跳起来喊她姐姐，喊自己是个饿死鬼，喊着要洗澡……不会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慕容幸沉默许久，“葬在帝陵，守陵吧。”
……
刺客只是一个小插曲，身为轩辕的女帝会遇到刺杀，再正常不过了。史官将此事记录在册，慕容幸匆匆浏览一便，已然平复心情，翻开另一本奏章，她重新开启了这一天枯燥且复杂的工作。
“陛下，太医署确诊，清华郡主确实能开口说话了，不过她惊吓过度，有些失忆，审问可能有些困难。”
“孤知道了，送她回乐府去吧。”
“陛下，你说这姬小侯爷也真是的，姐姐这么大的事，她不仅不关心，还有心情娶一朵晓情楼的花回府！”
慕容幸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表示。
“陛下，钟大人回来了！她没失踪！”
慕容幸猛地抬头，眼前斗然一亮。钟鲤上穿樱子红对襟绡沙新衣，底配月白色水纹凌波裙裾，一妆一饰，一颦一笑，端的是初心，也定住了她急切的心，等钟鲤走到面前，未及行礼，她已一把抱住她。
“陛下，你、你这是做什么？”
“去哪了？”
“臣昨晚去姬小侯爷家做客，她娶了……”
“回来就好。”
“咳咳，陛下，旁人都看着呢。”
“钟卿好节俭，除了朝服，衣服总穿这几件。”慕容幸没有松开钟鲤的意思，丝毫没有，反将怀里人搂的更紧，“孤送钟卿一件凤袍，可好？”
“陛下？！此话怎可乱说！”
“钟卿啊，真的不考虑做孤的皇后吗？”
“不考虑。”
“钟鲤，你真的真的不考虑做我的皇后吗？”
“暂不考虑。”m.bïmïġë.nët
“阿鲤，你真的真的真的不考虑嫁给我吗？”
“……”
史书记：幸历拾年，正月，初二，晴。
加封前朝公主慕容殊为思落公主；命茉莉花为国花；女帝慕容幸封钟氏之女钟鲤为皇后，赐梦昕宫，永结同好；同日，女帝赐婚，右相钟正雨娶刘氏孤女刘铭为妻，赐封号贞穆夫人；
女帝大婚，特赦天下，免三年税收，三年死刑；红袍神将丹霄，携十万长平军为贺礼，归顺轩辕，女帝封上将军，赐将军府；乐府作歌《行香子》《芳菲》为祭祀山川神主的乐章，祈神保佑，天下和谐；姬家族长整改家族恶习，以明正身，女帝赐封号清良郡主……
（完）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独逞芳菲更新，第 57 章 志盈心满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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