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相辅相成的规律,却被人性分出了卑贱。
楚姗姗的话,冷溶月不会懂,这并非是愚笨,而是,她从未有过相同的处境。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处境,也造就着不同的性格与人生。
无法模仿,亦无法渗透。
它就如一个坚硬的外壳,笼罩着人心,随时可能触发,瞬间便能收紧、闭合。
即使,皆在大笑的两人,也会生出完全不同的心声。
或许,要收紧、闭合的,是永远不为人知的心魔。
也或许,是一段不愿让人看到的伤痛...
此刻,任凭楚姗姗的眼波流动几许,冷溶月都看不出里面所藏的悲痛。
能看到的,也只不过是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
她本可以不告诉她这些,因为每说一句,就是一次自伤。
通常,自伤也是最难修复的,会让整个人都久久地陷入质疑与内耗中。
质疑的是自己,内耗的也是自己,伤的亦是自己。
但,不说又如何能乞求到谅解,不说又怎会得到对方的信任。
她能出现在暗所庭院,本就是想得到冷溶月的帮助。
——想要得到别人的帮助,又怎能不去自伤…
“男人为尊,已是千百年的习俗,我等女儿身就算再英雄了得,也难越过男人这道沟壑,他们会把我们当成是物件,可随意赠送,亦可随意丢弃,”楚姗姗柔声细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只要是物件,就会有归属。对于男人而言,只要得到一次,便就会有归属感。”
冷溶月叹了口气,道:“可,我们却没有物件豁达,更没有物件自由。物件是死的,无论到谁的手中,它都无知无觉,而,我们却是活的,不但敏感细腻,且思绪绵长...倘若,我们做不到从一而终便就是大错;倘若,我们想要逃离,更是错上加错...恐怕,也唯有认命了...”www.bïmïġë.nët
楚姗姗纤臂绕过冷溶月的肩头,柔指渐垂摇曳,“所以,这些年来,我早已知晓了该如何去做一个值钱的物件...”
冷溶月渐渐凝向楚姗姗,沉默着。
“小时,我经常会到酒楼中给人唱曲,酒楼中的客人也多半会多赏几两薄银。起初,我会觉得是自己唱得好、声音好,直到有一次被客人推倒在地,又被人踩了几脚后,我才知道我唱得好与不好,其实根本就不重要…”楚姗姗,说,“客人之所以会对我动怒,根本不是因为我的歌声,而是因为与其同桌的另一个客人…”
冷溶月,道:“是姐姐怠慢了另一位客人?”
楚姗姗淡笑摇头,“并不是,是因为另一个客人掏出了更多的赏银。”
冷溶月沉吟着,“更多的赏银…这对姐姐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楚姗姗又摇了摇头,“非但不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糟糕到极点的事。”
冷溶月,问道:“为何?”
“因为,脸面…”楚姗姗侧眸,静静地看着冷溶月,一字一字道,“同在一桌,他们自然不想在人前失了脸面,最先掏出赏银的客人唤我来唱曲,不过是为了助兴。可,偏偏另一个客人掏出了更多的银两要赏给我,最先掏出银两的客人也自是挂不住脸面,更会觉得是一种羞辱和轻蔑了…”
“可,这始终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啊,为何要迁怒于姐姐?”冷溶月,愤愤不平道,“他们还讲不讲理了?”
楚姗姗冷冷一笑,“这世道,本身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他们就算再明争暗斗,也绝不会在酒楼中失了体面,大打出手的,所以,也只能拿我出气了。”
冷溶月,问道:“最后呢?他们将你推倒后,就不欢而散了吗?”
楚姗姗再次摇头,“没有不欢而散,将我推倒怒斥后,他们反倒恢复了平静,该吃的吃,该敬酒的也会继续敬着酒…”
冷溶月,义愤填膺道:“他们也太可恶了!真该死!”
“妹妹错了,他们非但不可恶、不该死,且还让我成长了不少,积累下了不可或缺的经验...”楚姗姗,说,“人嘛,只要还没死,就一定会吸取教训的…”
“后来,我也便懂了察言观色,只要将桌上的客人哄高兴了,我的赏银也自然不会少,”她继续说,“可,若是遇到一群无赖,也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冷溶月,惊道:“他们听了姐姐的曲,不给钱吗?”
楚姗姗柔媚一笑,这一刻,她只觉得身旁的冷溶月甚是可爱。
——若不是,她们两姐妹相熟,恐怕天底下任何人都不会相信,问出这话的居然会是名震江湖的冷溶月。
“单是不给钱啊,倒是简单咯…他们见我有几分姿色,便就有了将我卖到烟花之地的想法,还说什么从小培养出来的雏,才值钱的话…”
冷溶月闻言,瞬间跳起了身子,“他们真是无赖!倘若,让我遇到,我非让他们血溅当场!”
楚姗姗慢慢直起上身,缓缓抬起手臂,双手轻轻搭在冷溶月的肩头,不禁抿笑,“妹妹,你这样可是要被别人看个精光的…”
冷溶月猛然一震,随之落身,她的身子与楚姗姗的双臂如两道月光,嵌入水中。
“也就在那时,叶离颜出现了…”楚姗姗散了眸光,渐渐痴笑,“他当时啊,并不比我大多少,但,我清楚得记得他手持着一把木剑,向那四个无赖冲杀的狠劲…”
“那大概就是少年无畏吧…”她低吟许许,已彻底痴了,“我从未见过,如他那般勇敢的少年,也从没有一人像他那般为我拼过命…”
她的脸上带满了回忆,这世间最美好的回忆,也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
冷溶月能看到,这段回忆对她而言,有多么得甜,多么得刻骨铭心。
——谁人会忍心,去打断这样的回忆呢?
“可惜…那时的我,只将离颜当做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我却并没有珍惜过他,”楚姗姗的言语中,已附上了自责,“但,离颜的出现,也让我明白,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不再受人欺辱…”
——美好的回忆消散,留下的却是无人难懂的悲痛。
这痛,冷溶月无法体会,但,她也不想让这痛继续,“姐姐,我想知道,那时的叶大哥是否打败了那四个无赖?”
楚姗姗,笑道:“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孩子去面对四个成年的男人…一把木剑去对抗四样铁打的武器…又怎能赢呢…”
“当时,他就那样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我就那样看着他身体的微弱起伏,感受着他呼出的每一缕气…”她继续沉沉地笑着,“尽管如此,他还是将我护在了他的身侧,丝毫不给别人靠近我的机会…”
“也算他命大吧,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酒楼中也自是有不少客人看不下去四个无赖欺负一个孩子的场面,在众人七嘴八舌下,那四个无赖也只能作罢…”
话落,她沉寂了片刻,又突然看向冷溶月,道:“妹妹可知道,我是如何和离颜有那般深厚的感情的?”
冷溶月摇头,沉默。
“离颜被四个无赖打后,是我用木板将他拖到了家中,为他上药养伤的…慢慢的,我家也就成了他的家,我依旧唱曲,他依旧为我赶走着无赖…”楚姗姗一脸沉醉,句句深情,“现在想来,我和他从那时开始,就相互依靠着,他依靠着我唱曲过活,我依靠着他那三脚功夫保命…”
冷溶月,轻声道:“彼此依靠着,彼此滋养着对方…这岂不就是神仙眷侣的生活嘛…”
楚姗姗,沉声道:“在妹妹眼中,那是神仙眷侣的生活,可在我眼中,那种生活是煎熬的,也是望不到头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根本就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冷溶月,道:“所以,这便就是姐姐后来喜欢上曹公子的原因?”
楚姗姗点头默认,“当一个人穷怕了、漂泊怕了…就只会一心想要找个安稳的家,过上不愁吃穿的生活…”
冷溶月骤然一怔,道:“难道,在姐姐看来,现在的阿鲁台,就相当于之前的曹公子?姐姐觉得跟着阿鲁台,不但可以生活安稳,且还能找到杀掉‘极乐天尊’的机会?”
楚姗姗微微一笑,“生活是否安稳,现在对我来说,已然不重要了。再说,生活能否安稳,在心,并不在外在。但,现在的我,也必须要让阿鲁台离不开我…”
冷溶月,道:“要想让阿鲁台离不开姐姐,姐姐就要先成为阿鲁台的一个物件?”
楚姗姗点了点头,“得到了,才会有归属感,也会有比较。这样不但可以避免产生长久得不到的怨气,还能让他觉得任何女人都不如你…”
冷溶月,沉思道:“这就正如吃过了家乡的糖葫芦,就绝不会再觉得别处的糖葫芦更香甜了…”
楚姗姗,说:“其实,都是一样的。家乡的之所以好,只是因为那是家乡的糖葫芦。”
冷溶月忽然抬头,凝注着楚姗姗,道:“姐姐的意思是,要让阿鲁台对姐姐也有“家乡”的感觉?”
楚姗姗渐垂眼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男人与女人不同,虽说他们也会怀念过去,但,他们更会向前看,更何况,对方是阿鲁台呢…所以,他在很多时候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份认可,只要认可他的想法与决策,他也便会生出熟悉感,这熟悉感也便是他想要的家乡的感觉…”
冷溶月,道:“姐姐这么一说,溶月大概懂了。世人皆孤独,不仅渴望陪伴,更渴望被认同。男人会因交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喝个伶仃大醉,想来也正是这个道理了…”
楚姗姗,嫣然道:“我们做女人的,可以成为男人的物件,但,也必要做一个让男人爱不释手的物件。若想要男人爱不释手,除了投其所好外,更要去完全了解他,想他所想,说他想说,然后,再各种躲闪,想尽办法不让他再得到你第二次…”
冷溶月突然不说话了。
——此刻,楚姗姗所述的,已是赤裸裸的攻心术。试问,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躲过处心积虑的算计呢…
这种方法,巧妙之处就在于没人会去提防一个已得到的“物件”,正如人们不会去防范身边最亲近的人一样。
在所有女子争功争宠时,楚姗姗却选择做一个贴心人、知心人。她也自然能成为最特别的存在。
要说最致命的,也是在“不让对方得到第二次”上。
——没有未得到时的怨气与不甘,只有得到后的反思与辗转,大概任何男人都找不出楚姗姗不愿再次亲近的原因来。
然,很多时候,越是找不出原因,也往往会越上心、越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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