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守中重新见到小儿子,高兴异常,连带对儿媳也十分客气。两位莫夫人更是对那木疼爱有加,整天拉着她逛街购物,送她这样,送她那样,有时晚上睡觉也拉她陪着。
奕劻则远不如女儿受欢迎。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大清既然亡国了,他和韦守中以往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大家相逢一笑,从此开开心心地做儿女亲家。
但韦守中不如他所愿,除了刚见面时,看在儿媳份上,勉强应付了他一番外,后来就不理他了。
奕劻在上海比在天津更寂寞,成天与合佳氏两个人呆在公寓里,自娱自乐。
奕劻现在很怀念天津了,只等女儿办完婚宴,好赶回去。
撇下这个失意人,韦守中家久违地热闹起来。韦春龄最先回的家,韦景煊其次,等他到家后两天,他们两个哥哥韦景固、韦景广也从广西赶来。一家团圆,无限喜悦,无限感慨。
韦守中夫妻在和韦春龄同住了几日,见识过她的行事做派后,尽管嘴上不承认,但心里都明白,他们是管不住这个女儿了。她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她在那个广阔无垠的世界里,鲲鹏展翅,鲸鱼高跃,若硬要抓她回来管束,只会伤害到他们自己。
夫妻三人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就想要在小儿子身上寻回补偿。经过几天的商议,他们想出了一个法子——送韦景煊夫妇去法国留学。这样,起码能将一个孩子隔绝在革命门外,让他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他们将这个计划告诉了奕劻,奕劻也同意。
韦景煊本人说实话,对留学海外没多大兴趣,他不想和韦春龄分开太久。但那木巴不得快点离开中国。那木虽曾在精神上支援过革命事业,但清帝退位后,她明显精神不济,经常陷入莫名的不安,觉得随时会有人跳出来,指着她鼻子嘲笑她是“亡国”的郡主。她渴求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来夺回她心灵的宁静。韦景煊对她的爱情依然很浓烈,所以他妥协了。
三月中旬,韦景煊和那木在汇中饭店办了婚宴。
四月,两人留学法国的手续全部办妥了。
法国的大学在九月开学,但那木不会法语,为让她先适应法国生活,小夫妻决定四月就过去。
韦春龄在参加完弟弟婚礼后,离开了上海一段时间,在他留学前两日,又风尘仆仆地赶来为他送行。
因为韦春龄只能在上海逗留一天,所以这天晚上,全家人都默契地让姐弟俩单独相处。
韦春龄没什么好特别叮嘱弟弟的,反倒是韦景煊,问长问短,担心这担心那,搅得韦春龄都烦了,催他快点睡觉。
韦景煊说:“我们只能相聚这一晚上了,还睡什么觉?我要一直看着你。”
韦春龄笑说:“那你看着,我睡一下行不行?”
韦景煊忍不住抱怨:“大清都亡了,不知道你们还在忙些什么?累成这样。”
韦春龄“哈哈”一笑,说:“推倒房子容易呢,还是重建房子容易?大清亡了,事情才多。”
“我不管你做什么,只望你记得我一句话——自家性命第一。”
“记住了。”
“唉,你嘴上这么说,到关键时候,就又跟个亡命之徒似的,不管不顾起来。”
韦春龄闭上眼睛,假意打了几个呼噜。
韦景煊将她脸上几根乱发仔细别到耳根后,看着她,恨不得将她变成一串挂件,片刻不离地带在自己身上。因说到“亡命之徒”,他忽又想起一个人来,脱口问说:“你现在还想侯英廷吗?”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m.bïmïġë.nët
韦春龄闭着眼睛,回他说:“有时候还想的。”
韦景煊大胆说:“其实我看他真心喜欢你,只要你……”
“不要,麻烦。”
“那就这么想着?”
“就这么想着吧。时间长了,慢慢就不想了。”
韦景煊被她说得鼻子一酸,只觉她这随便的一句话里,包藏了无法消释的残忍。他自己默默掉了几滴眼泪,想:“春儿嘴里不说,却实在喜欢侯英廷得紧呢。但她和我不一样,她是不会委曲求全的。是啊,再喜欢又怎样,人不在身边,时间长了,总会忘记的。”
等他好不容易从伤感中回过神来,看肇事者,却已经睡着了。
韦景煊又好气又好笑,帮韦春龄盖严了被子,却突然被她抓住一手,闭着眼含含糊糊地说:“你也记住我一句话——你现在的样子,就是最好的样子。”
韦景煊心里一暖:“行了行了,快睡吧。”
这次,韦春龄是真的睡了过去。
韦景煊在旁边看了她一晚上,到东方泛白,实在撑不住,才闭上了眼睛。
小钩子进来叫早时,看到姐弟俩像小时候一样相互依偎而眠。她觉得这情景实在美好,便去拖了祝嬷嬷一起过来看。祝嬷嬷一看之下,眼圈儿便红了。
姐弟两个,在沉睡的时候,仿佛脱落了时间和成长带来的变化,又如他们刚出生时般,一模一样,叫人惊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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