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初,折卿到连远殿时,扶渊果然还在睡懒觉。若是旁的人来,辞盏说不定就替扶渊推脱回去了,可折卿就是太子殿下的女御史,辞盏不敢托大,忙叫遥山暂且陪着,自己去叫扶渊起来了。
都是东宫出来的女使,折卿自然不会因为主子不尽人意的表现去苛责遥山她们,只是问了衣裳饮食这些杂事,闲聊了快两刻钟,扶渊才急匆匆地出来:“折卿姐姐。”
折卿哪敢受他的礼,忙起身回了,再说了太子的吩咐,她的任务便算圆满完成。
果不其然,扶渊听了折卿每日这时候都要来查他,面上有些不高兴,但终究也没说什么。其实折卿心里也不想做这得罪人的苦差事,况且她觉得上神也没错,这天寒地冻的,就应该美美地睡个大懒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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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禁闭结束的日子,扶渊和折卿心里多少都有些数。扶渊觉得,按钟离宴的性子,恐怕他下次出来就是跟赵昭节拜堂成亲的日子了;折卿比他要乐观,只是哀叹自己恐怕到年前都有的忙了。
可他们俩猜得都不对,扶渊满打满算也没被禁三天足,第三日午后,钟离宴便亲自过来了。
他没叫人通报,本来想的是杀扶渊一个措手不及,看看扶渊到底在干什么。才走到内园门外,他就听到一段清风流云的琴声,干净得如门前光秃秃的玉兰树霜白的枝干。
因为这段琴声,他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不想因为自己而扰了扶渊的雅兴,等琴音止息,才叩门而入:“这样冷的天,怎么不坐在堂里弹琴?”
“殿、殿下……”扶渊忙起身来迎。
“把琴收了罢。”钟离宴吩咐园里的婢女,又挥退了跟他一起来的人,只抓着扶渊的手进了屋,“还好,手倒不凉。”
扶渊顺从地跟着他:“屋里地龙烧得太热,熏香熏得人脑仁儿疼,就出来透透气——也没多久。”
他侧头看了看钟离宴:“是不是才下朝会?还没吃饭吧?”
“是啊,一到年关事就多。”钟离宴在炕上坐下,诚如扶渊所言,地龙烧得正热,他觉得很舒服,“有吃的么?”
“先喝口热的压一压。”扶渊端了热茶,“你要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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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还有旁边的……算了,都拿来罢。”钟离宴指了指八仙桌上摆的各色点心果子。
炕几窄小,摆不下这些东西。扶渊干脆拿了个空盘子,每样都给钟离宴捡了两个端来。
“你这日子过得倒是滋润。”钟离宴一边吃一边感叹,看来是真饿极了。
“我看我这舒坦日子也到头了。”扶渊道,“出什么事了么?难不成是……成松那边。”
“猜得不错。”钟离宴把七杀被围困,魔族十三皇子要求谈判一事说了,说完也不做评论,继续吃他的点心。
“我就想不明白了……”扶渊蹙着眉,“怎么每次出事都是七杀?”
“七杀是猛将,好钢用在刀刃上,无论谁做统帅,谁不叫他打头阵?这事赖不得他。”
钟离宴这个态度,扶渊太熟悉了。对面来的是嫡出的皇子,显然派成松去谈判是不够格的;但如今钟离宴监国,他也不能轻易离开帝都,去和一个不知底细的帝国皇子侃天侃地。
说到底,还是扶渊最合适。
钟离宴明白这个道理,可他迟迟不提,想必心里是不愿意扶渊去冒这个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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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没有别的办法了。
“让我去,”扶渊道,“我有把握。”
“……说说。”钟离宴还是犹豫了一下。
“魔君老了,指不定哪天就没了,他大儿子和这个小儿子斗得再厉害,也不该来咱们这儿撒疯。我若是这个十三皇子,老爹要死了,我肯定不能盯着人家的家门口——需得把自己家门口守好呀。赶明儿魔君真没了,大皇子直接登基,这个小的远在天边,哭都没处哭去。”
“你说得不无道理,”钟离宴眉头凑得更紧,扶渊说的这些,他没有想到,连那些朝臣也没有,“照你说的,他在咱们这儿晃悠,恐怕是在魔都待不下去了吧?”
“我听说那个大皇子德才兼备,很有威望的。”扶渊晃晃头,“你说,咱们要是给他出点儿力,扶他登基呢?他不得把北境孝敬给咱么?”
“与虎谋皮!”钟离宴这才晓得扶渊的打算,“你疯了?给他出什么力?”
“也不是来真的,”扶渊的神色却不是在开玩笑,“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北境收复之后,咱们干脆就把他弄死,一了百了。”
“……你说得轻巧。”钟离宴不得不承认,扶渊这个提议出发点与落脚点都是好的,就是和满朝文武拟的章程比起来也是效益最高的那个,可他就是想不明白,扶渊是何时对这些杀人放火、卸磨杀驴的桥段如此熟稔以至于张口就来的呢?
“是,”不成想扶渊却干脆地承认了,“两国血海深仇,不可能一笔勾销的,就算咱们赶着帮他,他也未必会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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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说这些?”钟离宴更搞不懂了。
“那也要给他拱一把火。”扶渊说得漫不经心,“只是拱火的不能是九重天,明白了吗?”
“你、你是想……”钟离宴终于想通了大半,却被扶渊大胆的想法惊得说不出话。
“都说了我去最合适。”扶渊笑了笑,就不再言语了,他需要给钟离宴留出足够的空间来考虑这件事情。
钟离宴没有多留,吃饱了就走了。扶渊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太子殿下走得急,也没提给不给他解禁的事。
他是有把握的,钟离宴不会犹豫太久。果然不出他所料,今夜旨意就下来了,可出乎扶渊意料的是,钟离宴没让他一个人去,又给他指派了一个人。
定北侯,薛玉。
可怜扶渊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满帝都哪家姓薛,倒是吴小姐将门虎女,对定北侯一门有些印象——老侯爷讳薛敏,当年也是一员猛将,除了薛玉这个先天不足的幼子,几个儿子也是早早地投了军,相继战死沙场,称得上是满门忠烈。www.bïmïġë.nët
如今薛家就剩了薛玉和他一个妹妹,据说薛玉是个风一吹就倒的,反倒是这个妹妹还有几分将门虎女的意思。如今兄妹两个都未娶嫁,弱兄幼妹强撑着侯府的门楣,也难怪扶渊想不起来。
众人听了吴钰的话,都大为不解,叫这么一个病秧子跟了去,那不是给他们公子添堵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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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渊听了,却道这样也好,殿下恐怕是怜惜薛公戎马一生,找个由头能善待他的子女也是好的。
翌日扶渊起得早,等他到了曦月殿前,薛玉已经站定等候传召了。
薛玉身量不高,长得白净,属于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有不足之症的样子。他听到通报的声音,便转过来见礼,扶渊看他这幅病歪歪的样子,忙扶住了,又吩咐那太监去给太子通报一声。
“让侯爷久等了,真是抱歉。”扶渊收回手。
“岂敢,”薛玉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小侯薛玉,表字子美,若上神不弃,唤我表字即可。”
扶渊面上不显,心里早就乐开了:还有这样夸自己美的么?
两人又扯了两句闲话,方才通报的内监就来了,请他二人进去说话。
薛玉只在当年册封之后进宫拜谢的时候算是面过圣,说是面圣,也不过是隔着帘子拜一拜,连头都不敢抬;他也并未见过太子,摸不清太子的秉性,因此也不免紧张。
“等会儿太子殿下说什么,子美兄你听着就是,该应的时候应一声就行了。”扶渊悄声嘱咐他,“殿下是怜惜令尊戎马一生,要给你个恩典,怎么也得寻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才是。”
薛玉点点头,对他的话十分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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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渊十分体贴地搀着他走上了大殿的台阶,直到门前才松手,按照尊卑之别先进去了。他很清楚钟离宴的用意,“把恩典合法化”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理由,钟离宴命薛玉与他同去,只是为了再给扶渊设一道保险,若真出了事,恐怕罪名大多都会落在薛玉头上。
薛玉却浑然不觉,诚惶诚恐地跟在扶渊身后进了大殿,又跟在扶渊身后行礼。
这小侯爷也着实是个妙人,他知道上神见了太子是不必行此大礼的,此番恐怕也是为了他,于是便在起身落座时,对扶渊赧然一笑。
太子以极郑重的口吻同扶渊交代了谈判的事,然后话锋一转,软了语气,同薛玉说了几句,只问了他身体,家中如何,小妹如何,又担心他走后薛小妹无人照顾,说想把薛小妹接进宫里与公主同住,问他意下如何。
薛玉哪敢拒绝,忙起来谢了恩。
只是起身时苍白的面色骗不了人。
见他这样,钟离宴便允他下去休息一会儿,只留扶渊在这儿。薛玉一走,扶渊就忍不住问他:“你把人家妹妹接进宫做什么?他手里又没有兵权,岂不是叫他白白悬着心?”
“我这是真关心他的家眷,”谁知钟离宴却一本正经,“他若不愿,方才回绝我不就得了,用着你这个外人替他说。”
扶渊心想谁敢回绝你啊,嘴上道:“他这样子你也见过了,恐怕要带上几个大夫才好。”
钟离宴深以为然,又不厌其烦地嘱咐他一些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莽然行事万事以自己安危为重之类的能把扶渊耳朵磨出茧的废话,这才放他回去修整。军情紧急,明日一早他们便要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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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扶渊从大殿里出来,薛玉仍是面色苍白好似再一眨眼他就要晕倒的样子,扶渊见状,忙过去虚扶着他:“方才殿下见子美兄面色苍白,特意吩咐我,要带最好的太医与咱们同去。”
薛玉虚弱地点了点头,念叨着谢恩的话。
等出了宫门,薛玉见那些送他们出来的内监都回去了,才忍不住问扶渊:“上神,殿下他……该不会是有意纳小妹为……”
得,这个薛玉脑回路也够奇怪的。
“实不相瞒,”扶渊只好满怀歉意地继续骗他,“实则是六殿下久居深宫没有玩伴,又不方便经常出宫,这才想请些小姐们入宫暂住的。你也不用担心,六殿下是好相与的,住在宫里,又有成娘娘照看,出不了差错的。”
薛玉这才如释重负的拍着胸口,舒出一口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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