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闲置多年的寝殿里,殿里没点灯,因此窗外月色透进来,能看到外面守夜的人影。
那背影扶渊不熟,想是从东宫拨来的使女。
呼出一口浊气,他转回头,准备躺下来继续睡。这一回头,才发现钟离宴伏在床头。睡得正香。
他怎么在这儿?
扶渊微愣,随即轻轻摇他:“二哥?二哥……”
“本殿一天到晚的伺候你都快累死了,”谁知钟离宴一把拍开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夜里还不消停点儿。”
扶渊听了,小心翼翼地收了手,夜色太深,他看不清钟离宴的脸。想是这些日子太累了,这种事明明是初一最拿手,偏偏他要凑在前头。
久病床前无孝子?扶渊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强压了下去,轻手轻脚地躺回去了。
谁知趴在一边的钟离宴忽然诈尸:“小渊你醒了?小渊你醒了!”
扶渊被他这一下吓得不轻,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得外面奔走相告的声音,不一会儿,初一十五来了,一众丫鬟护院来了,甚至是徐西坞和田水月两个都来了。常令提着药箱挤进来,要给他看脉。
“呃——多谢大家关心,夜深露重的,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扶渊不由得尴尬,尤其是衣冠不整的出现在田水月面前。
钟离宴也以打扰扶渊休息为由,叫他们都回去,让守夜的人也站的远一些。初一和十五都是直性子,听不懂钟离宴的话,当真就回去继续睡了。只余常令一个,看了脉,没什么大问题,便也退出去了。
“我……躺了多久?”扶渊指指自己,方才那些下人们热泪盈眶的样子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等天亮就是第三天了。”钟离宴才是真的心力憔悴,“你怎么了?怎么会忽然这样?”
“这话你得问二爷。”扶渊道,“我觉得自己好像就是睡了一觉,可能就是累得吧,不用担心。”
钟离宴欲言又止,想起扶渊梦魇的样子,心想有些事他还是忘了的好。
“那好,二爷也说是累的。”钟离宴道,“继续睡吧。”
“三天了,”扶渊睡了这么久,清醒得很,“你心里一定有许多疑惑。”
钟离宴看着他,幽幽道:“你为何要打百里山长?百里山长也结结实实地躺了两天,今日一醒过来,不知怎的就认定了是徐西坞敲的,午后跑来闹了好一阵儿。”
“啊这个,”扶渊挠挠头,“是他受了情伤,寻死觅活的,我才出此下策。”
他看了看钟离宴脸色,觉得不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山长还好吧?”
“没死,”钟离宴没好气道,“再说说,那个田七姑娘。”
“这得从我和山长莫名其妙地到了绛天城说起。”扶渊并没有钟离宴所想象的窘迫,其面色严肃,钟离宴差点就没反应过来。
他把在怎么到绛天城的事说了,一字不落,详细至极,以及最后吴蠡如何死在他面前。
信息量确实有点儿大。钟离宴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月如期和百里恢弘不伦的感情以及扶渊在神殿里养乐妓的事中挣脱出来,把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传送阵、冥婚、琵琶女、以及吴蠡的死上面去。
“无论如何,这传送阵大摇大摆的在城里出现,又无官府备案,已经是犯了天律的了。”扶渊道,“如今这个局势,一定得小心。”
钟离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问他:“你就没什么想要问的?”
扶渊现在这样就好似不出门知天下事的,他心里总不踏实。
“让我猜猜……”扶渊懒得故作神秘,直言道,“别千端最后没随我们回来吧,他应该是带着地方军,从绛天城边走边退。”
“你怀疑杀吴蠡的是他?”
“八成是他。”扶渊闭上眼,往后一靠,被硌疼了也不在意,“当时魔族杀过来了,我布了结界,只有咱们自己人能进来。”
“你不怀疑兰亭?”
“兰亭没有出现,包括你那两个兄弟。”扶渊略微睁开了眼,半个身子笼在灯影中。
“你们没看见,并不代表他们没来。”钟离宴立刻道。
“我没有怀疑别千端,”扶渊摊手,“他现在是功臣,当然不能寒了功臣的心。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何要杀吴蠡,若吴蠡有问题,那么徐西坞也很可能不干净,他是吴蠡的准女婿。”
“可是……”钟离宴犹豫着,“你确定,最后吴蠡在你手上写的,是一个‘口’字?”
“确定。”扶渊及其冷静,“你不用和我说是田七姑娘的‘田’,笔顺不对;也不用说吴蠡一介武夫,他当年朝试文试的成绩还能查到呢,不至于把笔画给写错。”
钟离宴默然,一会儿才道:“吴蠡让你小心他。”
“恶人先告状也未可知。”扶渊垂眸。
“你是怎么想的?”钟离宴问。
“都不能信,”扶渊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别千端不能信,徐西坞也不能信。至于田水月——她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百里恢弘看不上她出身,一直不太注意,可我却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你想从哪里开始查?”
“先让大理寺、刑部查查以前的案子,有没有什么女逃犯、或者什么特别蹊跷、嫌疑人是女性的案子。我估计这田水月以前可能是犯过事儿的,这名字也未必是真的。”扶渊想起以前田水月说过的话,忽然又想起了些别的,不住皱眉,“对了,绮怀君你是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钟离宴一想起他来也头疼,“净会逞匹夫之勇,要不是如今朝中无人,就是把他砍了也不为过。你和别千端如今都不在朝上,我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只好先让他将功折罪。”
“……”扶渊对钟离宴的处理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反复咀嚼着“朝中无人”这句话。
“朝中无人?”扶渊轻声道,“怎能说是朝中无人,可起用的太多。”
“怎么说?”钟离宴以为他是说南方的将军以及今年的考生,“南方的军队不熟悉北方,而今年武试出来的,实在没什么经验,都不是可以直接起用的。”
“成松。”扶渊注视着他,火光在漆黑的瞳仁里跳跃,“陛下让他官至兵部尚书,绝对有这个能力。你若不计前嫌起用他,他必会感恩戴德。”bïmïġë.nët
“可成松是父皇……”钟离宴尚有顾虑。
“特殊时期,管不了那么多了。”扶渊摇头,“训练南方的军队,还有今年武试的人,都得从头练起。”
钟离宴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天色渐明,再过些时候就要上朝了。
“你这意思,徐西坞和那个乐妓就留在连远殿了?”说到最后,钟离宴最不放心的还是扶渊。徐西坞敌我未明,留在身边不安全;田水月是个标准的狐狸精,不管有没有问题她留在扶渊身边都是一个大问题。
“徐西坞我还拿捏得住,放到外面,你没处安排他,更是让人不放心。”扶渊道,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问,“你是担心田姑娘?”
“毕竟是风尘女子。”钟离宴犹豫着,话到嘴边,他竟不知该怎么和扶渊说了,打好的腹稿忘了个干净,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我怕父皇醒了,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先把你打一顿。”
闻言,扶渊居然一哂。他倒是希望陛下现在能爬起来打他一顿。
钟离宴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有人来通报,请钟离宴上朝。
钟离宴看向扶渊,扶渊冲他点一点头。
“宣天时院院长、百里书院山长、绮怀君、从七品巡检使徐西坞,以及前兵部尚书成松上朝觐见。”钟离宴话说给外面的小太监,目光却是看向扶渊的。
短短几个弹指,他们已经清楚了对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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