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焦心得很,盘算着若是自己先飞回去把信交给元王殿下上神能不能放心。
扶渊最初也着急,可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会儿后,不知怎的,连神色也变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山道上的熙熙攘攘。
“初一,你不替你家侯爷说两句话吗?”扶渊微微勒马,与初一并辔。
“不是我家侯爷。”初一义正言辞地纠正他,“以前我和十五叫他少主,如今跟了上神,该叫师兄了。”
“嗯,那也别因为跟了我就跟云都那边儿恩断义绝了。”扶渊道,“如今局势不稳,老侯爷都没有回来的意思,看来是真要把家业交给你师兄了,你们可得搞好关系,别太生疏。你既然认我当主子,也当认我这个朋友。”
“师兄挺照顾我们的。”初一道,“上神说得对,可万事都应先考虑上神,然后再是旁的。”
“……我不明白,你们为何愿意对我——对我如此忠心?”扶渊微微抬头,对上初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
扶渊这么一问,初一也磕巴了:“忠心?我……我也……就是一开始,师父让我们跟着你,那我们就跟着你,别的也没想那么多。”
他想了又想,又道:“上神你对我们好,给我们饭吃。”
难道老侯爷连口饭都不给吃?扶渊看着初一的目光愈加惊悚,心想老侯爷这哪是养鸟,莫非是在熬鹰。
“陛下对云都一直不放心,”扶渊忽然道,“但我和太子不会。若贸然收回云都,想来得派不少兵力过去,但我们不熟悉地形、不适应气候,所以云都还是交给云家妥帖。至少在这件事上,你不用太为难。”
初一像是没听懂,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扶渊也不说话了,摆弄起那个富贵逼人的戒指来。
“上神,这信怎么办?照这个速度,等咱们回到驿馆天都得黑了。”初一这才想起正事,眼中无不担忧。
“不急,”扶渊收回视线,夕阳在他们身旁打出颀长的影子,“我不打算告诉皇叔了。”
“这是为何?!”初一惊道。
“你小点声。”扶渊稍微压低了声音,“你看啊,这次玄山之行,我其实不一定会来,可皇叔却是一定会来的。如果我不来,师姐她一定会转交给周同尘或者亲自回京送到我手。为什么?因为侯爷他根本不信元王殿下。”
“为什么?”初一不免有些害怕,“您的意思是说王爷他……”
“不知道,”扶渊摇头,“可能他也是想小心一些吧。只是我若是信了他,便不能再信皇叔了。”
天上厚厚的云层被早滑下山坡的太阳染成绛红——天色已渐渐暗了。
“那上神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初一皱起了眉头。他深知自己和十五在这件事上都帮不上什么忙。
“明天月院长他们就到玄山了,我想去找月院长,看他怎么说。”扶渊道,“现在帝都那边什么消息也没有……若真出了事,至少月院长得回去坐镇。”
等回了驿馆,天色已经很晚了。听驿丞说十五还没回来,扶渊便让初一去找,自己则一边盘算着是时候给十五立立规矩了,一边往元王住的房间走。
远远看去,里面似乎没有点灯,等走到廊下,扶渊才看到了透过窗纸的微弱火光——
“南边儿怎么说?”是元王的声音。www.bïmïġë.nët
没有人回答,里面沉默良久。
扶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屏住呼吸,小心地听着里面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扶渊才听见里面一声悠长的叹息,也是元王的声音。
“从后面出去,小渊该回来了,别让他看见。”他听见元王对另一个人说。
没有脚步声,可他就是能感觉到有人在向他靠近,扶渊就是在后面的回廊上,正准备往前门去呢,一听这话,连连后退,情急之下并未注意脚下,踩到了门槛,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谁?!”
门“啪”地一下被打开,是个虎背熊腰满脸胡子的男人,天色太暗,扶渊看不清他的脸色。
“王爷,是上神。”那人朝屋里喊了一句,便上前要拉扶渊起来。
只是他这周身气派实在是太像要杀人灭口的,扶渊看着害怕,往后缩了些许。
壮汉对此习以为常,冲扶渊摇了摇头,便翻墙走了,仍是悄无声息。
扶渊看着他不见踪影,才从地上爬起来,往钟离懿房里走:“皇叔?”
钟离懿也正要出来,两人好巧不巧,撞到了一起。
“小渊,你和皇叔说实话,方才你听到了多少?”元王双手抓着他的肩膀,捏得发疼。
“我、我听到您说不要让我看见……”扶渊怯怯的,他没想到刚知道云垂野不信元王,就让自己看到了这么一出儿,“皇叔,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刚回来,想找你说无名宗的……”
“小渊,”钟离懿松开了他,“叔叔今天有些累,改天吧。”
“嗯,”扶渊点点头,“那……您好好休息。”
钟离懿没再说什么,也没嘱咐扶渊不要说出去之类,便放他走了。
扶渊回房时,初一十五还没有回来。
南边?南边来信了?皇叔问了之后那人没说话,想来是有信件或是信物之类的。谁给皇叔来的信?为何皇叔要藏着掖着?
扶渊想起了一向宠溺他们的皇叔脸上的阴晴不定。
云垂野如此这般,大费周章,八成不是故意搞神秘的。
次日扶渊早早起来,和元王请过安之后,就带着初一十五出城去迎月院长了。钟离懿神色一如往日,就像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扶渊也把昨日的事咽进肚子里,谁也没有说。
朝霞粲然,出门时初一说今天一定会下雨。
扶渊来得巧,刚出城不过几里,就看到了赴玄山赶考的车队。天时院是第一学院,月如期又是院长,车驾理所当然的走在最前面。
车前打马开道的是庄镇晓曲归林和几个扶渊有些脸熟的天时院学生,扶渊见了,便让初一十五在外面等着,自己骑马过去了。
“庄师兄!”扶渊拱手,又冲曲归林他们几个点点头,“曲师兄,别来无恙。”
“见过上神。”庄镇晓带着师弟们还礼。
“庄师兄,”扶渊驱马走近,压低了声音,“我有要事,想求见月院长,可否请师兄通报一声?”
“上神客气,”庄镇晓也不含糊,“这边请。”
扶渊点点头,跟着庄镇晓进去了。
庄镇晓看着扶渊严肃的侧脸,总觉得他像那日折桂宴里见过的那个。给祈师弟换血那日百里师叔说的话,庄镇晓多少也听了进去,他想不明白,只觉得奇怪。
“师兄考得怎么样?”扶渊问他。
“尚可。”惜字如金的庄师兄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主动开口了,“上神今日,真像当时在折桂宴上。”
扶渊一时没想明白,像什么?自己送他花么?看来庄镇晓并不讨厌自己啊。
所以他决定更像一点,下马后望着庄镇晓的脸,真诚道:“师兄,你生得真好看。”
有那么一瞬间,庄镇晓觉得自己真是是瞎了眼。
“月院长,恕晚辈冒昧。”扶渊上了马车,互相见了礼,分主宾坐下,扶渊才把那绸子里的信和南红戒指拿出来交给月如期,“您看看,这是云侯托无名宗的周师姐交给我的。”
月如期刚接过来时,是满面疑惑;等看完后,又是满面的凝重。
“上神接到信后,是怎么想的?”月如期手里攥着信,把戒指还给了扶渊。
“云垂野不信懿皇叔,所以我没跟他说,一早便来找您了。至于我身边的两只小鸟,也都是信得过的。”扶渊道。他没说昨夜的事,太过凑巧了,也许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
“兹事体大,上神能谨慎处之,很好。”月如期点点头,“只是我不明白,上神连元王爷都不信,为何会信我?”
“我相信院长为人。”扶渊道,“您于我如师如友,而且,打我第一次见到您,就觉得亲切。”
月如期轻轻笑了,凌厉的面庞因此而变得柔和:“那我定不辜负上神的这份信任。”
“那您说该怎么办?”扶渊问道。
当然是赶紧回帝都啊,月如期心想。可一转念,月如期又把这句话咽回去了,对扶渊道:“上神这是来问我云侯到底可不可信的。若是真信,您今日该是把我带回帝都,而不是问我怎么办。”
扶渊一楞,没想到月如期看得竟如此明白:“我不敢信他。”
“为何?”
“因、因为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封信时,我就信他说的了。”在月如期面前,扶渊不敢不说实话,却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眼神闪烁,“我不知道为什么,奇怪的是周师姐竟然也愿意帮他……月院长,您说奇不奇怪?”
“上神不是不信侯爷,您这是不信自己。”月如期轻轻叹了口气,把信交还扶渊,“此事仍需上神定夺,我拿不了主意。”
扶渊默然,半晌才道:“院长说得对。要不然……您先把学生们安顿好,我回去和皇叔说一声,咱们快马赶回去,应该也不迟。您看如何?”
“好,”月如期点点头,送扶渊下去了。
车队已行至城门,庄镇晓他们已经开始交过城的令牌了。扶渊刚下车,便看到一人打马疾行,从他身旁掠过去了,快的像一支箭。
利箭还没飞几步,男人胯下的骏马便如脱力一般摔倒,男人没有防备,从马背上滚下来。他摔下来的时候,护着的不是自己的脑袋,而是怀里的什么东西。
他直直滚到庄镇晓脚边,庄镇晓见了,连忙去扶,男人拨开他的手,把怀里的公文交给他。庄镇晓不察,公文掉在了地上,血污尘土染上了庄镇晓的雪白院服:“帝都急报……咳咳咳——镇北将军叛国,请、请扶渊上神速回帝都!”
庄镇晓大惊,连忙把公文捡起来,一抬头,对上扶渊同样惊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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