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到扶渊自报家门，不报九重天却说连远殿，颇感兴趣地长眉一挑，还了平礼：“云荒秦斯阳，久仰上神大名。”
“殿下谬赞。”扶渊点点头，坐在了他对面。
秦斯阳带着略显侵略性的笑容，开门见山：“上神想要什么？”
此话一出，他身侧的礼官便略带忧虑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未多言。
“要谈判的是小殿下，”扶渊微微一笑，“怎么反倒问我。我知道殿下不是那般虚与委蛇之人，便斗胆问一句您，您又想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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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渊却有些忧心薛玉的身体，照这个架势，他们没个三五日是谈不下来的。他怕薛玉坚持不了。
他们回到大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只剩西边最后一缕昏黄的颜色。营里处处燃着火把，军士们都守在辕门，等着他们的将军给他们带来胜利的消息。
不消他们过来说些什么，站在高处瞭望的将士就看到了远处那些在雪尘中奔跑的骑兵比原先多了一倍不止！
“兄弟们！七杀上神回来了！”他兴奋地大喊，“我们赢了！”
“赢了！我们赢了！”将士们欢呼起来，用震耳欲聋的声音来欢迎他们的先锋归队，庆祝他们的将军凯旋。
成松却没脸受这份尊荣，他尽量保持和以往一样的严肃，下令让众人各司其职，然后把扶渊与七杀都请进主帐里说话。
帐里诸位副将都在，因为涉及粮草，所以云垂野也被请了来。
成松以前管过户部，是理过政的，因此扶渊将这次谈判的内容事无巨细地都与成松说了一遍。倒是其他几位副将，听得云里雾里的。就连成松，也惊讶于扶渊年纪轻轻，居然通这些庶务。
他心里是有些佩服扶渊的，但仍旧怕扶渊乱来，所以听得认真，一字一句都抠得仔细。
两人口干舌燥地说了近一个时辰，这才这才理清了今明两天谈过的和没谈的大小款项。这厢说完，成松又想起薛玉来——那个病秧子，必然经不起扶渊这样高强度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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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渊却并不太在意，只说自己有办法。成松听罢，便也不再多管。
他们说完，帐子里便出现了长时间的静默——因为谁也插不上话。云垂野清清嗓子，他想着自扶渊他们回来之后，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刚想提议休息一下，沉默已久的扶渊便又开口了：“还有一事，须得将军助我。”
“何事？”
扶渊蹙着眉，显然还是在思考：“我今日见那魔族的小皇子，也算是人中龙凤……魔君为何会放任他们在立嫡立长这件事上争斗呢？”
“我以前听闻魔族大皇子是个贤王，如今看来也不尽然。”成松略一思索，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会再派斥候去打探，只是这件事，快则三月，多则半年，上神须得等一段时间了。”
“多谢将军，小神明白，并不急于这一时。”扶渊道。
“上神，成将军，我曾在魔族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对这件事倒是略有耳闻。”云垂野接话，他倒也不在意诸位副将向他投来的异样目光，神态自若地说了下去，“据说是因为魔族王后长年无子，这才将魔君的长子记在名下，算作嫡长。”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这位大皇子其实资质平庸，非要夸也只能担得起一个‘贤’字，但胜在生得早，待小皇子出生，他的势力早就不是能轻易动得了的了。”
“如此说来，那个小皇子的确是个人物。”成松看向扶渊。
“将军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扶渊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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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松又交待了几句军务，这才让他们各自散去。扶渊没回自己的帐子，而是去了军医那边，他到时，跟着他们过来的王太医整好提着食盒走出来。
“王太医，”扶渊客气地上前打招呼，帮他提过食盒，“这是给子美兄熬的药么？”
老头念叨了两声不敢，但也没把食盒抢回来：“这算不得药，只是寻常补品，聊胜于无的。”
“那我能吃么？”扶渊问。
“自然可以。”王太医失笑，“只是恐怕不太好吃。”
扶渊却好奇老太医说的补品是什么，半路就给打开了。他趁着夜色遮掩在里头加了两滴自己的真血进去，拿起勺子搅匀了，又舀起一勺闻了闻：“一点儿甜味儿都没有……我还是拿去给子美兄吃罢。”
老太医不疑有他，帮扶渊把食盒装好，两人就一起往薛玉的帐子那边走了。
等他们到了，才发现薛玉的帐子是空的——恐怕是又跑到扶渊那里去了。扶渊无法，只好请老太医往自己的帐子里去。
薛玉果然在，还鸠占鹊巢地请他们两个进来。扶渊根本懒得管他，坐一旁自己研墨写东西去了。就连王太医也能看出扶渊的不快，便也不敢多话，守着薛玉把药喝了，又行过一遍针，这才告退了。
“上神……你、你吃饭了吗？”薛玉缩在榻上一角，有些虚弱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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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渊剜他一眼：“看你我就饱了。”
薛玉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能感觉出他的不友善，他被扶渊这话说得瑟缩了一下，还是道：“你、你还是吃点儿饭吧，我给你留了……明儿不是还……”
扶渊没说话，起身去把饭吃了，然后洗漱睡觉，从始至终也没有理过他。
自从来了这里，扶渊几乎每天的都是挨上枕头就睡，一觉睡至天明，今日也不例外。他睡得早。起得也早——是被薛玉的声音给吵醒的。
“上、上神……”薛玉一手按着胸口，另一只手竭力地朝扶渊探去，“救命……难受……”
扶渊瞬间惊醒，一骨碌爬起来，看薛玉蜷缩着身体，跟一只虾米一样，也慌了一瞬：“坚持一下，我去找太医。”
他跳下床，趿了鞋取下斗篷裹上，就叫着帐前把守的军士一同去请那位随他们同来的老太医。将士们训练有素，动作很快，没用多长时间就把人和医箱都背了来。老太医看薛玉这样，倒是身经百战一般的不慌不忙，只见他扶着薛玉起来，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将双臂从薛玉腋下穿过，再使两手掌交叠，在后心处按了按，薛玉的情况便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王太医，这是怎么回事？”扶渊问。
“是小侯爷打小就有的毛病。”老太医捋捋胡须，对扶渊道，“老朽无能，暂且没有找到根治的办法，只能用此法缓解。”言罢，他又仔细演示了一遍，教给扶渊和守在门外的军士们。
扶渊学得心不在焉，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在御花园赵二小姐同他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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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退婚，伤的不是赵家的面子，是太子殿下的一片心意。”
他与成松一样，虽说是君上的安排，可心里多少还是嫌弃薛玉是个麻烦的拖油瓶的。可诚如赵昭节所言，与太师府结亲一事一样，这是钟离宴对他的一片心意。
他很珍惜这些，却又困惑于为何“保护”会变成“阻碍”。
扶渊不相信会有人服了他的真血之后还会闹毛病——在他心里，薛玉这般多半是装的。因此今日连成松都忍不住替薛玉说了两句话，扶渊也坚持带他去了。
好在薛玉并没有像成松所想的那般掉链子，除却原本就苍白如纸的面色变得毫无血色几近透明之外，接下来的几日，薛玉都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
两方总共拉扯了六日，扶渊每天早起梳头时都能掉下一大团头发来，至于薛玉，那简直是拿命来谈了。
好在结果是好的，扶渊为九重天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秦斯阳答应退到青山口外——那里距离绛天城，也不过六百余里的距离。
甫一知晓这个结果时，成松都忍不住高兴地与属下们一同庆祝，却又被扶渊神神秘秘地拖到一边，让他不要掉以轻心，魔族也许今夜便要毁约，来偷袭他们。
吓得成将军冷汗登时就淌了下来，取消了今晚的庆祝活动，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又是一夜。
薛玉有些不解，但是也没敢问。他看扶渊甚是放松地躺在床上，心中也踏实了不少——成松这般不好相与，也许扶渊只是想吓唬吓唬成松，耍弄他一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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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夜要比帝都干净许多，连星星都比扶渊儿时在曦月殿的房顶上看过的亮几分。他曾读过“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一句，虽说是写江水的，可放到北地的雪夜里同样适用。
他仰躺在雪被上看星星，他是不懂什么星象的，因此只是茫然地看着这满天星子如同一盘散沙一样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扶渊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想了许久才记起，这么晴的天，怎么能没有月亮呢！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霎时扶渊便如同醒过来一般。他听到背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他：“上神啊——”
他猛然回头，继而起身，踉跄着在雪地里走了两步：“——上清？”
风雪拂瘦竹，来人确是故人。
“上神，好久不见啦。”月如期站得远远的，冲着他笑，“还好吗？”
“都好。”扶渊望着他，忽而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上清……怎的有空来了？”
“只许你一个人躲清闲么？”月如期走近了两步，不知怎么的就到了他面前，不轻不重地点了点他肩头。
月如期妍丽的容貌落在扶渊眼里，使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困惑地看着他，不记得这张脸为何会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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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扶渊看着自己的目光这样茫然，月如期又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只是个玩笑，上神。”
扶渊也回以浅淡的笑：“上清，我可能是有点儿累了。”
月如期偏过头去看他，摇摇头：“这可不好。”
路还很长呢。
扶渊朝前走了两步，广袤的银河还是不见一缕月光：“我哪里敢躲清闲呢？再说也没有清闲可以给我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自出京以来——‘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我不敢停下。”
“……人，总是要朝前看的。”月如期的声音有些抖，但扶渊以为那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真正颤抖的是他自己，“上神得为还活着的人打算。”
“那么院长有何高见呢？”扶渊礼貌地询问，他还欠了欠身，像很久以前他与月如期之间一本正经的玩笑。
“上神难道忘了？云杪把山长印传给了你，你可不能不管。”
“我是有打算的，”扶渊道，“玄山那个地方虽好，终究比不上帝都；再者我也不能经常离京，因此便想在帝都选一块地方做百里书院的新址——已经在相看了，只是暂且还没有满意的地方。”
“甚好。”月如期点点头，提议道，“我看天时院后面那个院子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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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贵了。”扶渊摇头。
“……收复北境的事，如今也算有了眉目。不知接下来，上神有什么安排？”月如期换了话题。
“这……”扶渊一怔，“这是太子殿下该想的事。”
“我知道你一定也有想过。”月如期看着他，那目光比扶渊本人还要笃定，“定北军已经没了，帝都的守备也折损过半，若要一城一池地打回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曾经别千端曾和我说过，他若收复北境，需要五年。”扶渊道，“我初听时还不熟军务，因此未曾多想；尔后有所涉猎，只觉五年简直是纸上谈兵——但现在，也许用不了五年。”
这次轮到月如期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用不了五年？上神，就算是圣上及宋、云两位将军都还在，恐怕也不敢打着包票说五年。”
“如若那三位还在，北境不会丢。”扶渊认真看着他，“上清若不信，我们大可在此定下赌约：五年之内，我必取北境。”
“赌什么？”月如期问。
“就赌你天时院一年的开卷钱。”扶渊道。
“……你还是换一个，这次我希望你能赌对。”月如期道。曾经他也和扶渊打过赌，赌资便是天时院一年的开卷钱，但月如期知道这是扶渊故意输的，好顺理成章地做个“散财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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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次我一定会赢。”扶渊道，“叫庄师兄把银子封了，等我好消息。”
月如期莞尔，他看了看那漫天星河：“休息够了，上神回罢。”
扶渊刚想说这话奇怪，明明是你来找我的，他刚想反驳，便天摇地动起来，扶渊险些摔倒，再一抬头，月如期已经不见了。
“上清？”
“呜呜呜上神你快醒醒啊，魔族攻来了！”映入眼帘的却是哭得抽抽噎噎的薛玉，活像死了爹一样对着他哭。
扶渊一骨碌坐起来，外头天还没亮，兵戈之声不绝于耳——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回川更新，第二十八章 谈判（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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