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之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有海商开始闹了?”
魏升源和宋至先惊讶于弃之的敏锐,面色复杂地点头。宋至先道:“是我那边的锡兰海商先发现沉水记的人暗地里低价收香,今日章大当家在平安号又闹出很大的动静,那位海商怕咱们牙号与沉水记勾联,把他们手中的沉香都给贱卖了。紧接着,这位锡兰海商又联合诸蕃的海商去了蕃长府,要蕃长对眼下沉香价格的波动有一个明确的态度,要保障海商的利益不受侵害,对扰乱香料价格的行为要进行彻查。”
“我这边也因为接了章大当家,被蕃长叫了过去询问情况。据查,章大当家已暗中收了不少的上色沉香,都是一些今年新到泉州贸易的海商,对所谓沉香传闻深信不己,故而急急出手。”魏升源压低声音,往门外谨慎地望了一眼,“价格波动问题并不大,只要破除谣言,沉香的价格就会慢慢地回来,即便沉水记故计重施,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只是,章家太过阴损,他们与海商交易时,以铜铁不能交易为由,拒绝支付铜钱,而是以会子代替。”
宋至先恼得骂了几句,“虽说海商回航不能携带铜铁之物,但在泉州城的交易还是应以铜钱或是等值的舶货。他私下交易,用的还是会子,这会子的波动更是无法预测,可能一夜之间便成了废纸一张。沉水记这不是害人吗?”
弃之大为震惊。他以为,沉水记不过是缺钱,章以行不过是想赢得斗香大会,用些手段也是情有可原,毕竟累世皇商被迫远走他乡,为求立足之地,不惜不折手段。谣言止于智者,过上一段时日,各大香坊终会不被谣言所扰,回归正规。到那时,沉香的价钱也会恢复正常。
可他却用会子进行交易!
虽说会子可以兑换,朝堂因北方战事大量发行会子,但眼下市面上钱荒十分严重。以今日的折算兑换,只能换到票面的四成。谁也无法保证日后的折算率会涨还是跌。因此,弃之的平安号在做交易时,尽量都会用铜钱和金银做交易,以保证蕃商的利益。
章以行自京城而来,不可能不知道会子的折损之多,损及交易方的利益。可他偏偏选择第一次到泉州交易的蕃商下手,可见其用心之深。
“看来,已经有蕃商发现交子的问题了?”弃之深深地叹气。
魏升源无奈地点头,“这事也闹到蕃长那去了。”
弃之可以想像伊本蕃长的恼怒,才会连夜把宋至先和魏升源叫过去。
“你二人先回去,安抚各自的海商,也通知其他牙人,从明日起平安号下所有牙人停止沉香交易。”弃之果断地下令,“蕃长那边,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宋至先和魏升源匆匆离去。
议事堂的门打开时,弃之看到坐在廊下的阿莫。
弃之若有所思,向他走去,“你也知道沉水记干的好事了?”
阿莫虽然一直都在沈家的偏院,但偏院蕃商消息传递之快,只怕比弃之的平安号还要更快。
“只是比你早了半日。”阿莫轻描淡写,“你准备如何应对?”
弃之轻叹一声,撩袍坐在他旁边,凉风习习,却并未感觉到清爽,只觉得一身沉重挥之不去。
“我只能保证从今往后,沉水记不会从我牙号中买走香料,我也绝不与此等阴损之人做买卖。”弃之有些无奈,“至于那些谣言,很快就会不攻自破的。”
“你有良策?”
弃之挑眉,闭口不言。
阿莫心下了然,“偏院有三名蕃商与沉水记做了交易,手中握了不少的会子,眼下无处兑换,找到我这来了。你顺便也把这件事给解决一下,否则还要劳烦大娘子。”
“大娘子还要操心这些事情?”弃之对偏院的规矩还不是特别清楚,可蕃商的个人行为却要杜且去收拾残局,这也是闻所未闻。
“老太爷立下的规矩。”阿莫说:“蕃坊的蕃商有问题找蕃长,而在沈家偏院自然是找家主,而沈家是大娘子掌家,这事自然是要落到她头上。”
弃之眉头深锁,“类似的事件,大娘子会如何解决?”
“涉及律法的,会让人去找蕃长,依律而为。涉及财物之类的,沈家会贴补一些,以确保蕃商能顺利回航,而不至于两手空空。诸如会子无法兑换,或是兑换时与票面相差太多,以至于损失重大无处申告,最终自然是沈家私下贴补。”阿莫语气如常,“这也是为何沈家落败至此,却还是地位不减的原因之一。”
弃之只知沈家偏院收容落难蕃商,并为他们提供一隅安身之所,三餐温饱如同家中,却不知还要把他们平安送回故土。
“我想,以沈水记的行事,只会翻脸不认账,到时候难免又要与章家针锋相对。”
弃之一夜未眠,天还没亮便已出门。
他去的地方是蕃长府。
蕃长刚起,满脸倦色,昨夜也是辗转难眠,无法成眠。
“我猜你一早要来,叫人备了朝食。”蕃长示意他边吃边说。
弃之从善如流,撩袍坐定,小半碗绿豆粥下肚,才道:“我想过了,只能先控制沉香的交易,至于会子的兑换,不管怎么说,买卖即成,都是你情我愿。沉水记虽说手段卑劣,但蕃商这边也不能说全无责任。沉香的价钱一路看跌,这个时候有人愿意多付一成的价钱,却是以会子的形式,便该多留个心眼。眼下知道吃了亏,便来找您讨要说法。这似乎也不在您主持公道的范围内。”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放任沉水记继续扰乱香料的交易。”
弃之淡淡地勾唇,“阿叔,依我看,不如让香料的交易更乱一些,您看可好?”
蕃长深深地蹙眉,“若是累及更多的海商利益受损,只怕是过犹不及。”
“若是您信我的话,这事就交给我来做。”
蕃长思虑良久,才同意弃之的提议。
七月七,乞巧,家家户户都在拜七娘娘,烟火缭绕。弃之向来没有过节的习惯,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无家可归,自然也无祀可祭。乞巧对他最大的不同,便是那位叫蔡永的纲首每年必然归来的大日子。因此,他才会格外记得乞巧的习俗。
在入互市之前,他看到路边售卖的针线盒和蜘蛛,心道:这些东西杜且应该不需要吧?她不是不需要,而是她不需要做这些女儿家的活计,更不用这些寻常的物件。
于是,弃之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处香粉阁,买了一堆时兴的胭脂水粉。女儿家的乞巧节,就该打扮起来才是。
弃之把胭脂水粉交给小满,让他回沈家一趟,把东西交给杜且。
“你可以回家的时候自己给她。”小满不太想跑这个腿,“大娘子今日与四娘子都在家。”
弃之给了他一记爆栗,“今夜我不知几时能回,你先且回去,不用再来。”
小满知道他还要去望海云楼守着,还是接过东西踏上回沈家的路。
今日的互市仍是热闹,弃之刚一出现便被一群远道而来的客商团团围住,在场的蕃场见状也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把弃之圈在中间,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沉香的价格而来。
而弃之看到,今日张延平的台前,都是沉香。
也就是说,今日沉香的价钱,全在他的掌控之间。
张延平冷冷地看着他,弃之全无惧色地迎向他的目光。
弃之从耳边纷杂的言语间,大略得知今日香市的情况。张延平今日对沉香的定价不低,只比平时低了三成而已,而且沉香的质量并非上色,而只有中上之色,大部分都是南海沉香,琼州沉一片未见。
各地的客商对此都持观望的态度,没有人率先开价,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市面上比这个价钱便宜的比比皆是,可香市和官市的香可以免征赋税,直接发往各地。
这也确实不是张延平的一惯竞拍风格,他给香料的定价一向低于市价,只会在竞拍的过程中被一再的抬价而已,大致会与官市价持平。而他今日一反常态,起拍价高于市价。
倘若他没有记错,杜且曾说过,张延平在入太医局之前,乃是沉水记的调香师。
这不对!
若是如此下去,互市和官市的香料价格居高不下,市价也不会一降而降。可这便没有达到章以行低价收香的目标。
弃之深深蹙眉,望向张延平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bïmïġë.nët
他示意客商们稍安勿躁,“眼下沉香的传闻似是而非,各位不如等价格迄稳后再说。今日的沉香看起来也不是非要不可。”
既然张延平不想卖,想让今日的香料流拍,那便遂了他的愿。
于是,客商们开始寻求弃之代理的香料,可被弃之一口回绝了,理由是没货,而且是当着张延平的面,故意放大了声量。
互市流拍,牙号没货,这会造成沉香价格的一路看涨,最有利的是官市。
但并不然。从乞巧这日起,关于沉香被弃用的传闻,越传越烈,以至于官市也受到波及。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女海商更新,第二十七章 沉香之变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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