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在平城的众人都是安安稳稳的,左不过是纠结在调查一些事上。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事情也有了一些眉目。
岑国在边境的动作倒是小了些,除去八月平城抓获的那些士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是代国的军队日日操练,从未放松。
因为郑德殷不想重复父亲的失败。
先朝绍光帝在位时,讲求的是“隐兵”。
他将军队养在暗处,意在隐藏代国的军力。可没想到,到最后不仅瞒岑国,也瞒了代国自己。那一批代军从未上过战场,但却自诩为代国最精锐的队伍。
不仅看不起普通的士兵,还不予合作。
最后高阳关一战惨败,被岑国夺去了那至关重要的天险高阳关。从此岑军长驱直入,直逼中原。
守业更比创业难。千古不变的道理。
代国一朝败在绍光帝手里。
幸而他及时回头,打破门阀制度,破格任用士人,更加启用从寒族出身的大将军姚启正。
这位大将军天纵英才,而立之年立下赫赫战功,一举将岑军逼退至岑国边境。
林怀琛的父亲时任右丞相,对内新兴变法,改革赋税制度,完全废除“隐兵制”,逐步改变了代国积贫积弱的局面。
但这场轰轰烈烈的兴国运动,以姚启正战死澄方江,林相的变法受到顽固势力的尖锐反对,就此结束了。
林相后来在位了几年。因为变法失败,党羽骤减,最后告老还乡。
他在后来的重病之时,依旧请求小皇帝让自己的独子上战场。
故事无不令人唏嘘。
莫说姚启正战死时,与他随从的士兵全都殉国。
就是变法失败的林相,他去的时候,整个陪都百姓为他送行。
“可是,”郑德殷用手指扣了扣桌子:“这个故事还有一个人,他本来应该是这些王侯将相的统帅。他应该傲立在金殿上,看着他们跪在他脚下。只是因为父皇错了一步,便受制于人!凭什么!这江山是我郑家的江山!他们凭什么!!”
小高立侍在郑德殷的旁边。
那年轻的君王像是在和他讲话,却不等他回答,又说:“我不错了,不会像父皇那样可怜,保不住江山。”
小高明白了,他的话说给他自己听的,并不需要谁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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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七岁进了宫,就被拨给了晋王。
七岁的他其实并不知道晋王是谁。毣洣阁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认识的老太监又将他带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面前。那个小娃娃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裹着厚厚的狐裘,只露出一双手和一张脸,头也不抬地拨弄着手里的玉如意。
和小高一起的还有其他各个司送上来的小太监。
老太监脸上傅着厚厚的粉,说话就往下掉。
“你们,跪下!参见晋王!”
他尖锐的嗓音穿过空旷的大殿,像尖尖的指甲刮过铁器的声音,十分瘆人。
小高痴痴傻傻地看着老太监那一张像面具一样的脸,吓得忘记跪下。
“说你呢!叫你给我跪下!”老太监伸出长长的指甲狠狠地掐了小高一把,又往他的膝盖窝踹了一脚:“给我跪下!!”
小高那时只有七岁,肌肤上嫩嫩的肉已经被掐出了血。他的确是怕得紧了,连哭也不敢,被一脚踹倒。
他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记得娘把他送进宫里来之前,抱着他哭着说:“孩子,娘舍不得你。但是娘没有办法,你在宫里要好好的!为了娘,为了你战死的爹爹!孩子,孩子……”
老太监很是满意地看着其余的小孩子们动也不敢动地跪着。
杀鸡儆猴这一招从来都有用。
“娘、娘……”
旁边居然有声音传过来。
老太监瞪眼看过去,又是那个小太监!真是不知死活!
他抽出拂尘,“啪”的一声打在他身上。
那小太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娘,娘……”
“你叫什么叫!要想哭爹喊娘你就不要进宫!”
老太监又一抽拂尘,准备往小高身上招呼。
“王公公,是本王在选人还是你在选人?”
座上的小男孩还是低着头玩玉如意,只是稚嫩的童音像冰雪一样的冷酷,一字一句地敲在人心上。
“公公可以带着其他人退下了。本王就选他。”
那小男孩抬眼,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王爷,这……”那王公公还犹自犟嘴:“他不服管教,恐怕难堪服侍王爷的大任。不如再另选一个……”
“公公你也并不听我的话嘛,我也只怕你难堪服侍我父皇母妃的大任。那也不如换一个人?”
小男孩的声音清清脆脆,好像一块薄薄的冰。
“奴才不敢!”王公公惶恐。
一个东西“咚”的砸到小高的脚边。
是那个玉如意。
小高迷迷茫茫地抬眼。
座上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对他说:“还不快过来。”
小高从此留在郑德殷的身边。
从七岁起,小高一直陪伴他。
郑德殷并不是什么热络的主子,但是从来没有亏待过小高。
甚至那个欺辱他的老太监,在他成为太子以后,也命人打发了。
少年时,小高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影音里,看他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的君王。他私下说话并不多,所以小高有很多很多的空白时间来想自己的事。
小高想的最多的就是:如果他不是晋王、不会成为太子、不会成为皇帝,那该多好!
他应该会成为陪都里最负盛名的翩翩公子,像天上的流云一样潇洒。
多好!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住在世人艳羡的王城里,就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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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和郑德殷一起经历的第一个第一场变故就是他父母的反目。
郑德殷的母亲是住在椒房殿的德妃。
她出身异常高贵,母亲是大长公主,父亲是镇国大将军。她与绍光帝是表兄妹。
绍光帝是宠她的,赏她住在只有皇后才能住的椒房殿。郑德殷是绍光帝的长子,一出生就封了晋王。
郑德殷以为他的父母是相爱的。
直到他十一岁,绍光帝还是迟迟不立太子。
每月的十五,绍光帝必到椒房殿用膳。
郑德殷坐在他的父亲母亲面前,沉默不言。小高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后。
争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殷儿已经做了十一年的晋王。难道陛下没有所想吗?难道陛下不做国本之想么!”
德妃娘娘脸上神情淡漠克制,只有头上的海棠嵌纹的凤钿闪烁细细珠光,招摇着主人贵不可言的身份。
绍光帝冷冷哼一声:“朕的身子硬朗得很,德妃此话居心在何?”
德妃并不相让。
“这些臣妾自然知道,陛下的确安康。若不等到殷儿的那个弟弟长大,陛下又怎么会放心我们母子呢?!你要封高氏的儿子做太子,要把他送上帝位才安心!”
“德妃,你糊涂了。”声音低沉,蕴藏着怒意。
绍光帝站起身来,拂袖便要走。
“陛下。”
德妃缓缓站起身来,叫住他,语气冰凉:“我们是表兄妹,你对我好,我从小就知道我是要嫁给你的。从我嫁入王城,宫人皆道你宠我。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为什么呢?我开始不明白,你对我极近了娇宠之能事,为什么不封我为后?殷儿是你的长子,为什么不封他做太子?”
德妃轻轻笑了一声:
“后来我明白了,我是障眼法。对不对?”
绍光帝负手而立,脊背却变得僵直。
“你真爱的是高氏,瑶瑠宫的高氏。你在人前给我无限荣宠,后宫的怨毒都记在我一个人头上。她哪,一个卑贱的宫女,在我的庇佑下,安安稳稳地过来了,甚至生了皇子。那孩子没有封王,是因为你想让他做的是太子!”
“陛下,我也是女人,我也同您结发为夫妻。可是,十几年了,我却是背负着盛宠的名头如履薄冰。是我的丈夫亲手把我推进这样的境地!”
绍光帝静默良久。
久到德妃甚至以为他被这番话感动的时候,那个冷峻的男人开口:
“德妃,朕恐怕是你多想了。今日的话,朕权当未曾入耳。如有下次,你知道后果。”
说罢,拂袖便走,没有一丝停留。
郑德殷坐在他的位子上没有表情,仿佛刚才看到的、听到的是跟他没有关系的闹剧。
他的身影在辉煌的烛光里,越发细瘦,孤孤单单的,静默得好像没有生命的玉像。
德妃走过去,抱住他:“殷儿,这是母亲今生做过的最愚蠢的事。”
一滴眼泪划过她美丽的脸庞,她浑然不觉。
她扶起郑德殷的脸:“不会有下次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了。母亲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属于你的东西。”
但是德妃忘记了,就算她再尊贵,她也斗不过君王。绍光帝仿佛是气她一样,赐予的珍宝越来越多,却再也没有进过椒房殿。
他甚至禁了德妃的足,不准郑德殷与德妃相见。
椒房殿慢慢变成一座堆满珠宝的坟墓,等待一个女人静静地枯萎在里面。
小高也和郑德殷一起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
郑德殷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凉薄,越来越小心。
德妃被禁足两年,郑德殷硬是忍住了,两年从未为母亲求过一次情。
他沉默懂事的样子,倒是让绍光帝不忍心。
只是世上不乏见风使舵的人,他们以为晋王从此没落。
小高以为这是宫闱秘史,没想到全天下都知道了。所有的讥讽、背叛、嘲笑、白眼在那两年里,潮水一样劈头盖脸地涌来。
郑德殷全都静静地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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