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德殷提着朱笔,草草在公文上批下几行字。他头也不抬,说:“宣。”
于是小高高声道:“宣光禄大夫冯定应觐见。”
冯定应急急走进来,连礼数也几乎忘了。
他跪下,膝盖在地上磕出“咚”的一声响。
郑德殷这才抬起头,脸上带有温文笑意,问:“爱卿何事,如此匆忙?”
冯定应也是二品大员,从来未有此失态举动。
他首先便告罪:“陛下息怒。臣前日便已到陪都,左右徘徊,踯躅未前。”
郑德殷还是一脸淡淡,朝座下斜睨一眼:“哦?爱卿何故?”
“微臣惶恐。实在是因为季开阳、郁白茶和林怀琛大人一直未归。臣下们原本想等他们一起,再进陪都复命。岂知已经两天过去了,他们还是未来。”
郑德殷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在听到郁白茶这个名字的时候,手中握住的朱笔大抵是因为浸满了墨,颤颤地滴下来一滴朱砂红。
他明知故问:“那么他们又是为何不与你们同行?”
冯定应又磕了个头,将事情如此这般地讲述了一遍。
最后他说:“微臣斗胆,请陛下切莫怪罪于他们三人。他们全是忠心为国的人才……当务之急是救出他们三人,后事再请陛下处罚!”
郑德殷揉揉眉头,一副极担忧的样子。
他想了一会儿,说:“那三人中的其他二人还好,死了也不足惜。但是林卿实在是我代国栋梁,不世奇才。朕绝对不能失去林卿!”
他言辞恳切,足以打动冯定应。
郑德殷金冠耀耀,下座来扶起冯定应,说:“冯卿你先请回,等朕稍作决定,一定将林卿和其他二人救出。”
冯定应见他已经金口玉言说要去救那三人,并且并不怪罪他们故意延误不入城的事情,于是心怀感激,连连喊了几声“皇恩浩荡”便退下了。
柴平和柴赴领着其他几个大内高手从平城回来,并未完成郑德殷交代的监视任务。
并不是他们不够厉害,而是林怀琛太厉害。
林怀琛总是能发现郑德殷派去监视的人,无论大内高手换了几拨,他最后都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林怀琛在写来的奏疏上却从不提被监视的事情,平静得毫无破绽。
郑德殷疑心林怀琛早就知道那些人是自己派去的,那么他便觉得林怀琛比他想象的更加深沉,如同一只兰花豹一样的沉着,伺机而动,一举毙命。
郑德殷面容揉揉着自己的额角,嘴角勾起一缕意味不明的浅笑。就算他林怀琛这样厉害,但所有事情依旧在自己掌控之中。
他问小高:“之后派去的影卫们是不是远远高过那些大内高手?”
小高唯唯:“他们的确未被人发现,从这一点来说,影卫的确高过大内高手。”
“修习过忍术的人,心性坚定、意志忠贞,从不显露人前,当然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比的。”
郑德殷的话有隐隐的得意之色。
他又说:“但是我奇怪,为什么岑国人那么就知道他们到了岑国?居然连上前保卫的影卫也杀了几个。”
他斜睨了小高一眼,似乎很不解的样子。
小高猜测着:“陛下的意思是……影卫里有探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郑德殷:“陛下,可有了救那三人的万全之策?”
然后看向郑德殷。
郑德殷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如枯蝶,安静不动地停在他脸上,在他削瘦的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季开阳并不听话,他虽然身负神技,但并不听话。他这一去,为了杀了凤青,定然全力以赴、不顾生死。朕纵使有心想救他,只怕也没有机会。只是可惜了他的一身修为。”
“那么剩下的小郁姑娘和林大人呢?”
“小郁么……”他叹息一声:“大抵是危险不过林怀琛的,他们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最多只能做一个威胁林怀琛投诚的砝码。”
“陛下的意思是……关键是在林大人身上?”
郑德殷不置可否。
“岑国人舍得杀了林怀琛么?不要说还有个公子棠是他的老相识护着他,若是林怀琛死了,哀兵必胜。岑国人不能不想。”
小高看着郑德殷俯下身子,又是匆匆地写下了什么。
郑德殷将那写下的东西交给小高:“在明早之前务必送到澄芳江那边的北部军驻军大帐去,要快、要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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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大雾尚未在澄芳江散去,像一层带水的寒衣笼在人身上,积气濛濛,唤出冷风,愈发冰冷。
秋色冷并刀,一派酸风卷怒涛。
站在江边看见天地一团灰茫茫的混沌,听着江水滔滔拍打着岸边石头。霜华遍野,枯草夭地,顿生出一种肃杀冷寂的感觉。
代军的驻军大帐距离澄芳江尚有一段距离,却是烛火高照。
帐内只有三个人,是林怀琛北部军的心腹。
“什么?你说将军他被岑国活捉了?”一个年级略长,面黑粗犷的男子叫道:“这不可能!”
另一个面白斯文的人拿起手中的密报,看着他:“曹副将,你要不要再喊得大声一些,好叫全军都知道我们将军被抓了?”
他摔下密报到那曹副将脚下:“陛下的亲笔,你需要仔细辨认吗?”
曹副将空有一身打仗本事,却是大字不识一个,只好讪讪地说:“军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识字。快说说,陛下说什么了?”
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一个青年坐在大帐的一角擦拭着自己的盔甲:“他让我们陈兵澄芳江畔,用兵力迫使岑国交人。”
曹副将闻言,大叫一声:“那就听陛下的话,赶紧出兵吧!我愿意做先锋,去营救将军!岑国竖子,给你曹爷爷等着!”
白面的军师摇摇头,嗤笑一声:“曹副将将来一定是长命百岁了。”
“啊?”
曹副将丈二摸不着头。
“古人说心简寿宽嘛。曹副将,你姑且可以理解为头脑简单活的长的意思。如此一推,你必然是长命百岁了。”
“你什么意思啊?”曹副将的脸涨得通红,又说不过军师:“我懒得跟你耍贫嘴!你难道不想救将军?!”
军师正要开口:“我当然想……”
帐角的青年打断他,他冷冷一哼,年轻的面庞满是不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将军生死未卜,那皇帝还有心试探我们。若是没有将军,没有我们,他以为他能坐稳皇帝宝座?”
那军师快步走过去,捂住他的嘴:“李副将,可不敢这么说!小心隔墙有耳!”
那青年原来是姓李,家中历代从军。他父亲原来也是姚启正帐下参谋,后来他投入军中,与林怀琛同生共死,建立无数战功。
林怀琛颇为欣赏他,又二人年纪相仿,是交情颇深的好兄弟。
那李副将便扭过头去,不说话。
曹副将本就是五大三粗,又不识字,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你们到底在讲什么呢?陛下这是叫我们去救人,又不是害我们。”
军师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他说:“我也希望如此,但……但是陛下只是凭这密报便叫我们出兵?这件事在朝中尚无一点消息,陛下为什么径直告诉我们?没有兵符我们要怎么出兵?若是我们出兵,可以被说成违反军令;若是不出兵,可以被说成营救不力、违抗圣命。”
看的出来,他也很犹豫。
李副将冷然开口:“我主张不出兵。若是岑国真的对将军有所动作,我们届时再一举出兵,哀兵必胜。”
“你在说什么啊!到你说的那时候,将军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曹副将冲他吼起来。
年轻的副将抬眼看他,语气还是温文:“你就这样对我们将军不自信吗?如果他这样轻易就被杀,那他就不是林怀琛了。”
“可他现在在人家手里!我老曹是大老粗,不懂你们读书人什么忍啊谋啊的,我就知道将军对我好,我就要去救他!”
场面里的气氛紧张,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白面军师默然,然后道:“我支持李副将的,不出兵。”
“你们、你们一群白眼狼!”
曹副将指着他们,愤然回到自己的帐中。
他捏紧拳头,在心里默默说:“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正午左右,有人来报军师。
那小卒气喘吁吁:“不好了不好了!曹副将带领了一支人马往澄芳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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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在一旁为郑德殷研磨,他低声说:“北部军果然出兵了。”
郑德殷笑一笑,深思捉摸不定:“不是朕叫他们出兵的吗?”
灰衣内侍只是对答:“陛下并未授予兵符,一道密令真假未知。北部军竟然敢就此出兵,说明林怀琛在将士心中远远高于兵符、高于军令。倘若有一天,他反了……”
郑德殷本意是小高所说的一样,意在试探北部军。但是话一说出口就变了味,变得阴险且杀意重重。
他突然很不喜欢小高把每一件事都讲透,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心里隐隐对小高生出几分嫌隙来。
“我乏了,你且退下。”
小高一勾身,退了下去。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郁茶陪都更新,第 23 章 陛下的试探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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