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永心中还有另外两个盘算:一是他听闻皇帝曾经甚宠爱巫丹派,此番出兵可能出于一时愤怒,假如能将这“玩具”重新收伏送给皇上,将是大功一件;此外巫丹派的总坛“遇真宫”乃是当年永乐大帝御旨修建,一旦交战,神机营可能逼不得已要强攻,其时道宫被炮火损毁,自己亦可能被皇帝怪罪。
那天早上,五个全副披挂、腰佩长刀的禁军使者,带同张永亲笔信函,举着锦织的飞虎军旗登山。
五个禁军使者踏上山道时皆是气宇轩昂当今朝廷兵事虽然驰废,各地方卫所守军多滥竽充数,甚至大量缺员,但京城禁卫团营始终为大明天下之锐,军士全是百中之选,而且操练甚为严谨,在边防战斗屡立功勋,战历丰富。
可是当他们进入“遇真宫”后,身体却不由自主发生变化。
五人身上的盔甲,同时发出震颤的响声。
尤其当叶辰渊站在他们面前,接过那封招降书的时候,颤声就更强烈。
使者交出信函时,原本预备传达的一番话没有说出半个字来,战友间互相看了一眼,就用逃走的速度离开“遇真宫”。
姚连洲将招降书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读完。得知朝廷派来的正是最精锐的神机营时,他冷笑说了一句:
“原来皇帝这么憎恶我们。”
姚连洲、叶辰渊与师星昊三大巨头,还有一干资深及较具谋略的弟子,包括江云澜、桂丹雷、陈岱秀、范宗……等十多人,马上在“真仙殿”里商议对策。
他们谈的当然不是要不要接受招降。
“我们可以爬高一点。”
首先提出这战策的,是里心思最细密的陈岱秀。
“朝廷这支军队用的是火炮,随身的器械辎重必然甚多,不容易登上山来,而且在狭窄的坡道上,也无法摆出有利的阵势。”
所有人都明白陈岱秀的对策:“遇真宫”的位置距离山脚太近,巫丹派如果将之放弃,暂时迁移往山上更高处的道观和宫殿设防,必然令禁军大为头痛。
陈岱秀说的无疑是正确的战法。但在巫丹派里,“正确”不是唯一的考虑。
姚连洲向众人举起手上那封已然捏成一束的招降书。
“这封信虽然写了许多废话,可是也告诉了我一件事。”姚连洲说时眼瞳射出锐利的光芒:“里面透露了,他们害怕什么……”
于是范宗跟弟子的成员,就在深夜到了敌阵跟前。
除了范宗这边,同时另有一队弟子三人组,也遁西北面潜往禁军营地的另一头。范宗三人看清前面的哨戒军士并无异动,显然未发现己方到来,于是开始往前接近,步法和动作又比先前更轻柔谨慎。
走着时范宗仍不住观察对方,并目测士兵的人数。大约八十至百人,跟先前两夜相同。
这已经是巫丹弟子第三夜潜入敌阵刺探。他们耐心地寻找敌人防线里的空隙,借着黑夜掩护深入营地,如鬼魅般在里面到处游移査探,直至离开都未被对方发现半点痕迹禁军至今没有加强夜间哨兵的人数和布置就是证明。
范宗他们往右侧移动,那边的树林外头有一道干涸的浅沟,正好可以躲过哨军视线。先前两晚他们都是循那里潜入。
爬到浅沟口时,站在最外围的十几个士兵距离他们不足二十步。但弟子的轻功步法实在太静,加上沟旁矮树丛的掩护,士兵完全无法察觉有三个大男人就在自己眼前越过。
途中,田延一直盯着最接近他的那个哨兵。他右手指头在空中略动了几下。
此刻这样的距离,田延的菱镖随时就能没入这士兵的咽喉。别人的生命就在自己一念之间这是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可是不能出手,杀敌并不是弟子今天的任务。只要有一个禁军士兵死伤或失踪,任务就会失败,这几夜的一切冒险也都白费。
田延只能压抑着杀意,跟随范宗继续爬进浅沟里。
九月的初秋时节,犹带夏暑余气。弟子如此隐伏潜行,体力消耗其实很大,进得禁军营地后,三人的贴身黑衣底下已是汗湿淋漓。
这时已深入敌阵,他们更加谨慎,先停下来稍息,用布巾抹干手掌和脸,再拿出带来的一袋炭灰重新补上。
三人互相确定整理完毕之后,范宗悄声问:“都记得地形了吧?”www.bïmïġë.nët
田延和李义琛点头。他们早就把两天前刺探绘得的敌阵图牢记于胸。
范宗指一指营地东北角。那是他们今夜搜索的区域。
三人再次展开脚步。营里虽然也有巡逻的哨兵,但是因为营账之间掩护物甚多,他们潜行反倒比在野外还容易,最要防范的是兵卒在帐里突然走出。这时张开感官的预警,专心留神观察,比什么步法身手都还更重要,半丝轻忽不得。
范宗看着营地里的布置,心里不禁暗笑:对手是精锐禁军,反而有利我们潜入要是寻常的军旅,士兵都幕天席地而睡,哪来这么多帐篷?
越过第一排营账后,三人马上分散,按着预早商定的路线各自去搜索。
要找的,正是神机营带来的火药。
巫丹派虽不识军务,但用常理都可推断,神机营既以神铳与大炮作主力,必得带同大量火药,其库存正是这支天下最先进军队的命脉要害。
事实上神机营全营所掌火药多达一万余斤;这次虽只出动半个营,也轻减了装备,但带来巫丹山的火药仍有近四千斤之多。
火药掌理是极端危险之事,因此神机营断无可能将之集中于一处储藏;但若是过于分散则难以监管,而且容易生意外,因此药库必然控制在一定数目之内。
巫丹弟子的任务正是:在敌人全不知情下,査探出所有或至少大部分的火药存库,之后再一举引爆摧毁!
“姓张的太监好心写了这封信招降,却在字里行间泄露了……”姚连洲在三天前那次会议上举着招降书说:“神机营是皇帝朱厚照和大明朝廷极为珍视的宝贝,绝不愿看见它受损伤。”
姚连洲当时的神情,与他当日独闯华山之时无异;无视压倒数量的强敌,流露出只有尽情战斗时的绝对冷静。
“我们当然不可能打倒朝廷,但却有能力令他们痛楚和恐惧;让他们看见与巫丹为敌的可怕代价;教他们从此以后不敢再提我们的名字。
“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巫丹,不可征服。”
姚连洲不谙兵学,只是凭着武道的知识与直觉,挪用于军策之上,但却非常正确要以巫丹山上三百弟子,击退四千余装备精良的禁军,这是见效最大的战术。
但同时也极端困难。要连续数夜潜入敌营査探,不只必定要全身而退,而且绝不可留下一丝引人怀疑的痕迹否则敌方马上就会改变储存火药的地点,并且加强戒备,令策略前功尽弃。环顾巫丹弟子,只有弟子能当此重任。
当年公孙清精心重编巫丹弟子的架构,成立并选拔弟子进行特训,证实极具远见。
范宗经过前两夜的经验,已经知道神机营储存火药的营账有何特征:与士兵休歇用的大营账隔了一定距离;帐篷的材质较厚,不容易燃点;帐外备着许多装满沙子的木桶,以作紧急灭火之用。
再多找一个就够了。范宗心想。先前两晚他们已确定了七个火药库所在。今夜他这队跟西北方的另一组弟子,只要各再搜寻一个火药库,九个地点的分布已经平均覆盖敌营,明夜再一气引爆,足以制造全军大乱;神机营的火药被毁,带来的神奇铳炮亦形同沉重的装饰品,失去火器的军士若想再战,就要直接面对巫丹派的剑锋。
而白刃战,绝对是属于巫丹派的世界。
如今只差一步。明夜,我们就在巫丹山下燃起大蓬胜利的花火!
范宗如鬼影般从三个巡哨卫兵之间掠过,身手与面容冷静如昔,内里却是血脉沸腾。
这许多年来为贡献巫丹霸业,一直退居暗影之中,默默看着“兵鸦道”的同门南征北讨,或是御前献技,享尽无上光荣。
然而这一次不同了。如果突袭成功,巫丹派两百年来的最大危机就是由独力击退,而且是仅以弟子九人之力,打败当今世上最强大、最精良的军队。巫丹威名,从此震古烁今。真真正正的“天下无敌”。
想到这儿,范宗忽然忆起巫丹山上的那第三个副掌门。
我记得曾经听他说过相似的话……他说:假如不敢挑战朝廷的权威,又如何能号称“天下无敌”……?
范宗闭目咬一咬唇,极力挥去心里商副掌门的印象,继绡探査火药库所在。
他跟田延和李义琛已约定,只能在营地里搜索六刻,到时就在刚才的分手处会合(弟子都受过特训,不必靠任何征象,行动时能自己默算时间)。这搜査的时机长度已是极限,否则既增加危险,也未必能赶及在晨光出现之前脱出敌阵。
范宗避过好几队哨卫,也曾遇上走出营账解手的兵卒,在黑暗的保护下未被发现。他第四次在掌心写一个“刻”字,也就是已过了半个时辰。余下时间已不多,但仍未探出火药库所在。他只好盼望另外两人有所发现。
就在此时,范宗终于摸到一个材质格外厚重的帐篷。他心跳微微加速,贴着营账缓缓潜向其正面。从侧角瞥过去,只见营账门前坐着两个士兵,没有打火点灯,只靠较远处的营地火堆照明。范宗再仔细视察,看见这两人都只带着刀盾,没有佩手铳火器。他们身旁地上放着十来个木桶。
凭着先前的经验,范宗九成肯定这营账就是另一个火药库。他在心里默记的那幅地图上牢牢刻下这位置,同时迈起比先前更轻更静的脚步向后退却,准备返回会合地点。所有侦察已经完成。
明夜,巫丹派历史将再添光荣一页。
可是在范宗还没有离开帐篷五步外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串奇特的声音。
像爆竹,但带着更大的爆发重量。来自西北面远处。
范宗的心,瞬间像沉入冰水之中。
三夜以来的一切努力与准备,在铳声中刹那崩溃。
负责西北搜査的弟子是否被发现和攻击?或者只是某队神机营的士兵疑心下误发?甚至只是意外走火打响了手铳?这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敌军因此必将加强警备,并且仔细搜索巫丹派入侵的蛛丝马迹;假如禁军将领是擅战的人才,为预防万一必定更动火药库存的布置和守卫……
也就是说,弟子的偷袭战术,已然破灭。
这一刻,范宗想起仍然潜伏在巫丹派里的内奸。难道有人通风报信?可是他们这次行动极为保密,知情者就只有当天“真仙殿”内与会的十几人,还有负责执行的弟子。范宗对这所有人都绝对信任。弟子平日在巫丹山上的行藏本就神秘,这次潜入任务亦断无理由被巫丹同门知悉这亦是姚连洲决意动用弟子,而非一般轻功好手的重大原因。
到底是内奸所为,还是同门失手,范宗目前实在无法判断。形势瞬息间陷入混乱。如今别说突袭计划的成败,就连他们几个弟子能否安然逃脱,也在未知之数。
这是对范宗决断力的极大考验,就如上次长安拯救姚掌门一样。
而他马上就果断做出决定。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寒剑江湖更新,第212章 南下赣地(118)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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