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恍惚中,有人拉过我的手。微凉的手指点在掌心,指尖似乎沾着些药膏,凉而滑润,仿若春日里流过碧草的溪水,揉在火辣辣的伤口上,有一种沁心的、让人永生沉湎的舒适。
那涓涓凉意浸入肌理,不知怎的,却从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灼灼的热来。
我忍不住低低闷哼了一声。
那涂药的手指稍稍一顿,随即愈发小心地将药膏薄薄晕开。恰到好处的指力一点点渗入伤口,像是秋日里连绵的风,卷着芬芳未散的落花飞过宫阙华庭。虽是清逸的冷,却也含着潋滟的、熨帖的温柔。
酥麻的悸动由掌心直达心底,我清醒了些,却仍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不敢妄动,锦被下的脚趾缓缓蜷起,蹭皱了身下的床单。此刻,我宁愿面对他的严词厉叱,也害怕这样绕指粘缠、荡漾绵延的温柔……
温柔是刀,会将我强装的冷硬削得体无完肤。
终于,涂药的手指移开了。我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棉软的纱布又细细缠了上来,一层层,如风吹过高高山岗的蒲公英,落在掌心,簌簌的痒。
头顶之人终是轻叹一声,衣袖云絮般拂过我脸颊,微凉的手指停在肿胀的唇上,手势极轻地按了按:
“莫咬了,仔细再咬破,又该疼了……”
我心下一跳,没敢睁眼。
小鱼仙倌也就不再说话了,仔细将我的手包扎妥帖。良久,他方才淡淡道:
“若这伤口留在你掌心一辈子,让你绵绵长长地痛,你会不会每每痛时也能想起我,然后就这样牵牵念念记着我一辈子?”
难捱的沉默厚重地压下来,呼吸声细细硬硬,像戳得人心头发痛的针。
半晌,他自嘲般轻笑了声:
“我许是真的疯了,竟觉得若能如此,也是好的……”
我鼻头一酸,泪水几乎立刻从紧闭的眼角落了下来。
他无奈轻叹一声,低哑的嗓音像是手指磨上了细细的砂纸,更多了几分勾魂摄魄的韵律:
“小傻瓜,我诨说呢……伤口莫要沾水,且让它慢慢愈合吧,也好让你……多念我些时日……”
虽是他玩笑之语,我却直觉刚刚有一瞬,他是真的这般想过。
心不由牵牵扯扯痛了起来。
谁是傻瓜?!
小鱼仙倌,你才是个让人痛不欲生的傻瓜!
折花的手,惜花的心,既想让我痛,又怕真痛到我……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潜心折磨,折磨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自己!
泪水不受控制地越流越多,洇湿了贴在侧颜的枕垫。
我要如何做,才能洗去你受过的伤,洗去你咽下的苦,甚至……洗去我在你生命中留下印迹,洗去那些本不该你承受的卑微。
脑子浑浑噩噩的,愈想愈恼,一股邪火不由烧上心头。
我有什么好,既糊涂又无情,体内流的血都是冷的,所有的绝情都用来对付你了!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你的倾心相待,不值得你的心思托付!
这般想着,我不由自弃自厌地轻轻一挣,可就连这细微到几乎没有的动作,小鱼仙倌也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无比自然地将我的手放入被中,又仔仔细细掖好了被角。那慢慢缩回的手,似牵着根僵直的线,那线扯在我的心尖上,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被扯得痛了一痛。
或许,那根线也扯在他的心上,较我不遑多让的疼痛吧。
“乖,别哭了……”
他叹息着,隔着被褥,一下、一下缓慢地拍着我的背,仿佛在哄一个孩子:m.bïmïġë.nët
“觅儿,我会用一生补偿你的,我定会对你很好很好……”
他气息轻弱:
“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感觉到他俯下身,似是想吻一吻我的眉心。清逸的呼吸那样近,让我不可遏制地想起他适才要了我的强硬,心下一紧,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他顿时僵在半空,片刻够缓缓直起了身。温热的气息掠过我的额,散成凉凉的水汽,像埋葬在沉渊暗处某种森冷的心情。
“觅儿,我不后悔,你……也不要原谅我。你想要的,我永远无法给你。若要恨,那便恨吧。只要留在我身边,千年、万年,不管多久,我任你恨。”
他的声音冷定下来,一字字,似玉石交击。
字字,玉碎,决绝而孤清。
殿内暗香幽浮,窗外雪重折竹。小鱼仙倌,你一生寒远,唯予我深情。
其实我想要的,很早很早以前,你就给我了呀……
意识渐渐模糊,在氤氲的冷香里,我做了一生最华美不可方物的梦。
梦中浮云不绝如缕,天城媚若明花,无数雪白的昙花簌簌落下,将三千玉阶覆了一地乱玉碎琼。漫天星辰坠落如雨,不知道是哪一年的紫藤花,开得那样好。
紫烟深处,一人笑意浅浅,若山间岚气,玉貌绮年,姿容倾城。
一念如故,一梦如斯。
当我再睁开眼时,苍白的天光自牗外泻入,浮游的雪影飞舞在光斑里,迷蒙中自有一种温软透彻。
我没有起身,脸朝下趴着。余温渐消,冷香终散。可那样趴着,仿佛那人的温度还在,香气似乎也还在。
榻沿的被单上有道浅浅的印子。
我抚了上去,泪水夺眶而出,终是翻身而起,一把揪紧那痕印。
我还是不甘、不愿、也不能!
岁月如拂尘,可我还是无法任它拂去你留下的痕迹。
我急急起身,却不知是不是起得猛了,眼前一花,寝殿如被一只手轻轻一拧,水色的幔帐在转,楠木的软榻在转,黄底青叶的藻井在转,幽光莹莹的珠帘在转。
我眯着眼,试图在那转得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里抓住些什么以稳住身子,却软绵绵的不得劲,抓了几次都抓不成功,只能趴在塌旁闭起眼,等待那昏天黑地的眩晕过去。
摇曳的混乱里,远远传来邝露温良恭顺的语声:
“仙上可是来寻陛下的?妖族如今盘踞黑水一带,建都冥离,眼看这六界将乱,陛下昨日已点兵南天门,率十方天将前往不周山。只有将妖族阻在忘川以北,才能保天下苍生免受动荡流离之苦。”
“陛下此去匆忙,仙上现下去追,许是要费些时日。况且……陛下临行前曾下令,若是在天界境内,仙上无论想做什么都自可随意,只是绝不能跨出那南天门。如今魔界已被妖界合并,除了天界,六界之内恐怕哪里都不太平。陛下此举也是为仙上安危着想,还望仙上能体谅陛下一番苦心。”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焦急又恳切:
“邝露,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儿要与他说,你且帮帮我,可好……”
话音未落,另有一女子轻叹一声,缓缓道:
“唉,若非上元仙子解释,旁人怕是要误会陛下此举乃是在软禁锦觅呢。不过,若陛下本意是出于关心,这事儿倒也好办。大军出发不过一日有余,此刻去追也就千里之遥,脚程快些的,三五日即可来回,出不了什么岔子。倒是那南天门守将个个迂腐,对陛下的命令可谓是令行禁止。若他们执意不肯放行,耽误了时辰,这大军可就要走远了……”
说着,似是想出什么,先是一喜,随即踌躇道:
“锦觅,我有一计,只是需取你一件物什。你,可舍得?”
“无论何物,我定舍得。”
那人轻轻一笑,音色虽与我的无甚分别,却不知怎的,听上去莫名透着些许森凉之意:
“……此计乃是移花接木。你我本为一体,容貌一般无二,寻常人等也不过是以人鱼泪分辨你我。若这人鱼泪戴在我的腕上,再与你一同出现在南天门,你觉得他们可还认得出谁是花神,谁是水神?只不过,这人鱼泪毕竟是天帝予你的信物,代表的可是他对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上神之誓……”
后面的说话声愈来愈轻,我虽已听不真清,但心知自己定会应允。
我不要他上报四重恩,不要他下济三途苦,我只要我们,在一起。
小鱼仙倌,你说你只有我;而我,其实也只有你……
若是弃了苍生、帝尊、神位、誓言、责任、大爱、不忍……命运能不能就此放过我们,让你我从此得成比目,长相厮守。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润玉锦觅)香蜜沉沉烬如霜之此心安处是吾乡更新,第 63 章 第二世(六)·药心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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