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睡了半个小时,A先生和穆雅贡一同回来了。A先生的双眼通红,像整整熬了一夜;穆雅贡似乎淋了雨,头发湿湿地贴在脸侧,一副不安的样子。
A先生说他很累,就上楼去睡觉了,穆雅贡帮着我把壁炉重新点着,然后在我身边坐下,烘烤着她淋湿的外衣。
我们看着火苗,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天已经大亮了,穆雅贡才说道:“陛下的尸体,你们真的扔到悬崖底下了?”
我说:“是的。”
穆雅贡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很显然她要对我说些什么,但那些话最终没有出口,而变成了叹息。她从口袋里翻出一盒没有拆过的红钻石香烟,她正准备要将烟盒打开,忽然又顿住了动作。
她把香烟塞给我,然后说道:“北菱,很快你就要去皇宫报道了。我现在已经不再是特参,已经没有资格享用皇室特供的东西。”
我不解地看着她,穆雅贡躲避着我的目光。她和A先生都在躲避我的目光,我突然觉得我就像临神仪式上献给古神的祭品,多么圣洁、高尚,又是多么凄惨、众叛亲离。
“陛下既然已经死了,大家很快就会发现他失踪了,和我一块儿失踪的,”穆雅贡说,“陛下有继承人,就是他的妹妹。即使他没有立遗嘱,以我对公主的了解,她必定会登基成为国王。接下来,你要和首相联系,就任成为新的特参。”
“我不想去。”我坐在炉火前,打了个寒颤。
“不,你必须去。现在已经成了这种情况,我选择了和A先生回来,就已经再回不去皇宫了,你必须去,这是你的责任。”穆雅贡强硬地对我说,“你没有休息好吗?我建议你去睡一会儿,我得去洗个澡,我昨晚淋了雨,可能会感冒。”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事已经明确了,我将成为祭品,独自跋涉在黑暗泥泞的世界里。那天之后,我就回了长敬,开始收拾我的行李。
2月20号,我带着姜琦返回瀑布宾馆,地眼社团中的其他人陆陆续续都来到这里,就好像这个鬼地方在开一个什么商会一样。A先生在大堂里招呼大家,穆雅贡有时候也会出现在大堂,指间夹着一根烟,但是她已经不再吸红钻石品牌的香烟了。
A先生对地眼社团中的其他成员说:“你们与小菱告别吧,她很快会去首都就任特参。”
大家像是送别注定成为烈士的战士一样与我辞别。我不记得和多少人握过手,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李玉倩、黄晓辉……他们说了什么,或者鼓励了我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很不喜欢那种感觉,大家围着我,好像我是一种稀有的、马上就会灭绝的动物一样。
王欢衍的妹妹——王曼衍是在二月底即位的。发现王欢衍失踪时候,王曼衍几乎是立刻就掌握了国家大权。那段时间皇宫的情况想必动荡不安,远在瀑布宾馆的我对此并不知情。穆雅贡在抓紧时间——我是说,在古神和内疚摧毁她的理智之前——履行她作为我的老师最后的职责。
穆雅贡对我说:“你的君主是王曼衍,那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角色,她和她哥哥不一样,她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
在那个时候,我才开始关注王曼衍。成为新国王之前,她很少出现在各类新闻报道中。我翻看着报纸上王曼衍的照片,她长得和她哥哥很相像,不过正如穆雅贡所说,气质却又截然不同。
我在瀑布宾馆逗留了一个月,直到四月份的时候,王国的内阁首相才给我打来电话,通知我启程前往嘉安就任特参。bïmïġë.nët
为了这番赴任,我做了一番准备,其中包括准备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手机,准备一个手机用于工作上的联系和社交,另一个手机仅用于与地眼社团中的社团联系。
临行时,A先生给我写了最后一张便签纸,贴在我的行李箱上:小菱,你不必害怕,为了我们所有人更好的将来,你必须面对。勇敢一点,我永远在这里支持着你。
对于他给我留下的这句话,我一向是持嗤之以鼻的态度。我害怕吗?我胆怯吗?不,我只是觉得绝望而已。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看透我,包括我自己。
就这样,我带着被我通过精神控制的姜琦,提着行李箱,登上了开往嘉安的火车。
我喜爱嘉安。在我的印象中,长敬是冬季的铅灰色,嘉安却是初春下过雨的淡蓝色,尽管那时候发生开膛手杰克连环杀人的案子,淡蓝色的烟雨中似乎弥漫着阵阵血腥,但是与古神那宏大无尽的恐怖相比,我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特别不安。
抵达嘉安后,我并没有马上见到王曼衍,而是先去了内阁大厦,与首相苏耀见面,甚至我在踏上苏耀办公室的地毯之前,连行李箱都还没有放下。
苏耀经常出现在各类新闻画面和报纸时讯配图中,他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只是看起来,很儒雅的男人。他似乎对于我能够成为特参有些不太满意,因为我没有任何政治和财阀背景。我们坐在一起,他让秘书给我端来了一杯茶,然后他问了问我年龄、家乡、学历之类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隐约地察觉到苏耀想要拉拢我为内阁效命。说来真是可笑,特参这个岗位是完全依赖于君主的,内阁竟然想要拉拢我。我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暗示。苏耀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紧追不舍,他为我和姜琦安排好了酒店。我当时神情恍惚,昏昏沉沉,当苏耀对我说“您和丈夫可以住在首都酒店”时,我一句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
“我哪里来的丈夫?”
晚上七点,疲惫不堪的我离开了内阁大厦。我不想马上回到酒店,于是沿着嘉安城的街道缓缓走着。天已经黑了,路上的行人很少,我那时还不知道是因为开膛手杰克的缘故。我记得那天夜里,街道上弥漫着薄薄的雾气,空气冰冷潮湿,这让我因为疲劳而产生偏头痛缓解了很多。
我走了很远很远,我在想着古神的事。我集中注意力,两个鬼影霎时出现在我的身边,我放松了精神,那些鬼影又倏然消失。如今我已经能很自如地操纵它们,可这种得心应手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我会被反噬。
那天返回酒店后,几乎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内阁为我安排的报到时间是第三天的下午两点。第二天我有一整天的空闲时间。入夜之后,我把姜琦锁到客房,依然选择在街头闲逛。我一边走一边兀自想着很多事,想着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想着王欢衍死时满屋的血迹。他是怎么死的?古神会怎么杀死他?血,滑腻的血,到处都是血……如果我对古神心生恐惧,也会走和王欢衍一样的道路……
我在一条偏僻的小巷中停下了脚步,鬼使神差地,我从口袋中摸出了穆雅贡给我的那盒红钻石香烟。我撕开标签,取出一支烟,衔在嘴边点燃。
我并没有吸烟的习惯。穆雅贡尽管吸烟成瘾,但她不赞成我吸烟。现在,情况却又不一样了。我深深吸了一口烟,将烟雾吐在深蓝的夜色之中。我心神不宁,一直在想着王欢衍死时的景象。
血。大量的血。山谷,悬崖。大地的眼睛。死亡,遥远,神秘。摇晃的星空,河面的眼睛。我抬起头,隔着烟雾看着天空,微风摇动着树梢。
用比较易懂的说法,应该叫做“压力过大”。
此时,我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接近,那不是一个匆匆路过的陌生人,他的身上有种令我感到危险的气息。我集中精神,鬼影霎时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的第一反应是,王欢衍的事情败露了,A先生为了灭口,或者苏耀认为我不具备存在的价值而派人暗杀。我利用鬼影在来人发难之前将他制服。他随身携带了一个公文包,我抬起手,吸了一口烟,我发现红钻石香烟的味道不坏,难怪穆雅贡这么喜欢吸烟;然后我俯身捡起公文包。
“你要杀我吗?是谁派你来的?”我温和地问他。如果是苏耀派他的来的,我会考虑留住他的性命,如果是A先生派来的,我可能会和A先生翻脸。
在打开公文包后,我愣了一下,里面是锋利的鱼片刀和折刀。我突然明白了过来,甚至还笑了一声。我的心神被恶魔占领,我不具备人的情感,我就是古神的投影,我就是杀人的魔鬼——“你就是这段时间新闻上的开膛手杰克吧。”我轻轻地说。
你看,在我成为恶魔的时候,连我站在路边抽根烟都会碰上另一个恶魔。
“没有人派你来杀我,是我想多了。”我走到他的面前,任凭体内那个属于恶魔的灵魂在扭曲膨胀,最后将我取而代之,我看着紧紧按住这个人的两个青黑色的鬼影,恶魔在我心中咆哮,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我没有义务教你什么杀人的艺术,不过,今天晚上我有时间。”
我蹲下身,将折刀拾起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另一手漫不经心地将烟头在地面碾灭,随手扔进路边的水沟。
有一滴雨落在我的脸颊上。
那也有可能是一滴泪,一滴属于一个父母死于地震,从此走上不归路的小女孩的眼泪。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王的女人更新,第 51 章 高北菱的番外之Misery(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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