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纱先转脸看过来,一见到她爹,好似找着了依靠一般,脸上的神色也硬气了几分,但她性格虽然倔强,在书院里久了,自然也学到了一套变脸的本领。
她使劲眨了一下眼睛,被姐妹们的同仇敌忾气得有点儿酸涩的眼睛微微泛红,一张清丽的小脸儿雪白雪白的,虽然还未完全张开,但神色间的妩媚之意竟有了几分气候。一双杏眼里边水汪汪的,不知是气急了还是委屈了,总之,那双眸子看过来,任是如何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得软一软。
陈善自来是软性子,对着旁人还得心软三分,对着自己的妻女,更是娇宠得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是怒气冲冲来分清缘由的,这会儿见陈碧纱这幅可怜的样子,心头的怒气没奈何便散了许多。他带着点儿不自然道:“碧纱,你是犯了混不成,如何招惹得你妹妹们哭了?”
这软绵绵的一句,却被陈碧纱理解成为兴师问罪。她撅着嘴,半是委屈半是不忿,顶道:“爹爹,你如何就来怪我?明明是大姐与妹妹们错了,我为着咱们家女孩儿的名声着想,才提点了她们几句。却不知,六娘不但不听,还诬陷我说大姐坏话。你来评评理,我这一番好意,还白费了不成?”
话说到这处,似乎是触及到了她的几分心事,泪珠子便跟断了线似的流出来:“爹爹也不想想,如今大姐也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若还同以往一般没羞没躁的在外头抛头露面,知道的,是说大姐能干继承祖业;不知道的,还不知道能编排多少龌蹉话呢……便不说别的,咱们家都是女孩儿,没得一个儿郎顶门立户的,以后还不得靠着女……靠着……,若如今门风败坏,要别人如何来说咱们家的女娘呢!”
“我一片好心,心想着或许爹爹,娘,大姐没留意到,便先提个醒儿。我自去了书院,见过多少大家闺秀,全没一个像我家里姐姐妹妹这般任意作为的性子,才知这样的家风,不得招多少闲话呢。今日我本来是一番好意,谁知大姐便是不领情……”陈碧纱一面说,一面洒泪,倒说得自己有千万般的委屈了。
陈浣纱神色却是越来越冷,她是万万没有想到,陈碧纱心中是这般看待自己,这般看待这些姐妹的。再听她话里话外的,指责她带累了陈家女孩的名声,这是生生在打她耳光呢。原还想着,她年纪也长起来了,虽然放在前世,十四岁的女孩还在童工的范畴,念书才是本职,但顺应这里的风俗,陈浣纱打算在她及笄之后便给她一些银子,让她自己学着打理产业,以后嫁人了才不至于失了气度,如今可以省下这个心思了。
陈浣纱忍得住,不代表其他人忍得住。
陈茜纱气得直发抖,指着陈碧纱,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重重一跺脚,对陈善道:“爹,你都听见了,二姐莫不是疯魔了,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
陈善早就目瞪口呆了,他没想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陈碧纱竟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实在是……陈善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再看看陈碧纱拿着帕子拭泪的样子,心里不知怎的,竟生出厌烦。
“混账,你怎的能这般想?你大姐为了咱们家能过好日子,辛辛苦苦经营酒楼,把女红功夫都耽搁了,你竟然因着这个,怪她带累了你的名声?……你个……”陈善生气地大吼,却迟迟说不出“忘恩负义”这样的话,只重重的哼了一声,道:“罢了,我便不该让你去雪苑书院,不想你道理没学明白,却学了一些自命清高之人狗眼看人低的脾气。明儿书院你也不用去了,在你大姐气消之前,你就在家里好好反省吧。”
陈碧纱愕然,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她都这样大义凛然地说出了缘由,他们还是帮着陈浣纱!莫非,这陈家,只有陈浣纱便是能干之人,便是有用之人,只凭着她会那些不上台面的雕虫小技,便该值得所有人的追捧和信赖?
爹爹倚重她,娘心疼她,妹妹们一个个都崇拜她,就连他——明明是她先喜欢的长岐哥哥,一回来,看到的也是她!长岐哥哥在黄洞府念书,她便跟到了黄洞府,她怎么敢?
陈碧纱咬着唇,心中如同一把钝刀子在割肉似的,疼得厉害。那日她从书院回来,听说齐伯伯来家了,便想着去他跟前讨讨好儿,却在门帘外听到他与她爹在说齐长岐的婚事。
齐修平话里暗示着想在陈家挑一个女孩子做儿媳,她在外头捂着胸口,心砰砰跳得飞快,脸上泛起一层胭脂红,她羞不可抑地想:若是能嫁给长岐哥哥为妻,她一定会好好孝顺齐伯伯,相夫教子,让长岐哥哥永远都幸福。
她想得那样投入,却不知陈善的一句话便轰然击溃了她的美梦。
“致远兄,不是我自夸,我家七个女儿,却个个都是好孩子。要说为长岐挑个媳妇,我看呐,没有比浣纱更合适的。这孩子……”那真的是晴天霹雳,后来陈善洋洋夸耀陈浣纱的话陈碧纱一个字也听不见,她满脑子都是“长岐的妻子是陈浣纱”这个可怕的设想。那一日起,她的心就变得不再是原来的那颗心,她努力上进,努力结交书院里那些上层社会中的女子,努力要向大家证明,她,陈碧纱,识书断字,交际应酬,哪里都比满身铜臭味的陈浣纱强。bïmïġë.nët
可惜她的努力没人注意到,因而,在中秋团圆的时候,明明知道隔壁坐着自己最心仪的郎君,她才这样放肆地暗讽陈浣纱的土鳖气。可……陈碧纱看看一言不语却目光冰冷的陈浣纱,再看看满面失望的陈善,在心底恨道:“为什么你们都帮她?”
陈善说这样重的话,陈娘子先是不忍了,她站起来扶起陈善的胳膊,软声道:“官人莫气,碧纱还小,不懂事呢。自家姐妹,有什么话说开了便好,我会好好跟她说的,你那还有客人呢,莫要缺席久了才好。”
一面又对陈碧纱道:“碧纱,还不快点给你爹爹和姐妹们陪个不是?”
陈碧纱不动,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
陈善心火又起,脸上也冷了几分。陈娘子见了,忙又是一番安慰。又对陈浣纱使了个眼色,目光中颇多乞求之意。她不过是一个柔软妇人,唯一所求不过一家人安宁美好,即便知道碧纱错了,看她这样受到大家的指责,也只有可怜的份了。
陈浣纱本来不想理会。笑话,陈碧纱这般不知好歹,她不落井下石便算了,如今却要她来帮她说话,她就算两世为人,也做不到这般大度。但陈娘子哀恳的目光实在太过小心翼翼,这个好不容易才能得到一个健康身体的女人,心肠太软,也太柔弱,受不得一点点的刺激,仅仅只是这样的场面,便面色苍白好似随时都能晕过去,陈浣纱在心底一哂:自己到底做不到真正的不管啊。
“爹,算了。今日中秋佳节,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别让其他的事情影响了心情。齐伯伯第一回与我们家一起过节,别怠慢了他才好。你去吧,这边的事儿有娘和我呢。”
一面说着,一面还安抚着紧紧抱着她的小六小七两人。这时两人都已经住了哭声,正眼巴巴的看着陈善呢。
陈善扫视了一眼,终归还是叹了一口气,疲惫的走出去。
一餐饭吃到最后寡然无味。这边不必说,各自吃了便散了,独留下陈碧纱一人,沉默地拒绝了陈娘子送她回房的好意,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那面大家多少也知道了实情,只是不好说破。看着陈善借酒浇愁,齐修平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的心事,觉得愁苦更甚,哥两个劝都劝不住,你一杯我一杯的拼起酒来,最后都醉了。
洛行书送陈善回房,齐家兄弟扶起齐修平回自己的房间。
经过一处假山,一个粉绿裙子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长岐哥哥……长蒲哥哥……”陈碧纱行了个礼,白皙的脸上顶着两颗红桃儿,楚楚可怜地看着齐长岐,道:“长岐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你……能不能跟我来一下。”
齐长蒲微微吃惊地看着陈碧纱,但很快便收拾好表情,没啥表示的抬起头看别处。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陈碧纱心里暗恼他不懂察言观色,却知道他与大姐素日里感情最好,也不好说什么,只拿小兔子一般的眼神可怜兮兮地哀求着齐长岐。
齐长岐还是那副温润的样子,微微一笑,歉意道:“抱歉,碧纱妹妹。你看,我爹已经醉了,我们兄弟得伺候他好好休息。再说今日天色也晚了,为了妹妹的名声,我们也不便现在谈话。所以……”
齐长岐微微一笑,便毫不犹豫地扶起齐修平,与她擦身而过。
陈碧纱一句“可是……”堵在嘴里,没有说出来的机会。她怅然地看着齐长岐消失的声音,袖子里的手指划破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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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过后不久,陈善便死活不肯在黄洞府久留了。也许是因为陈碧纱的事情他对陈浣纱有点儿歉疚,便早早表示要带着陈娘子等女眷们一起回旻丰城。
陈浣纱自然是不能同行的。这边的酒楼算是一步步在走上正轨,不需要她操心,然而新买下来的药庄,却还需要她花费心思打理。
齐修平也没跟着一道回去,药庄还在准备阶段,种什么药材,怎么种,怎么规划,还得他着手去做,陈浣纱能做的,就是在他的想法上加以规划,并出人出钱把想法变成现实。
这对齐修平来说,却没啥好为难的,能跟心爱的药材打交道,让他少吃两碗饭也行呢。
何况,住在这里,有两儿子隔三差五来尽孝道,齐修平虽然不说,但从他日渐和善的面容能看出来,他倒挺享受。
陈茜纱多留了两日,才被陈浣纱让洛行书亲自送回去。这两日,陈浣纱与她详细谈了旻丰城粮庄的事情。不知为什么,陈浣纱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样的预感总是随着桂芳酒楼的成长而越加浓烈。
陈浣纱相信,所有的不祥都是有征兆的,防范于未然,总比事到临头懊悔迟来得好。
很快,她的预感得到证实。
随着桂芳酒楼地位日渐升高,南来北往的行商们都慕名而来,既然在这里落脚,自然有时候便不免说说走南闯北的见闻,因而,酒楼里的消息流通速度比外头好许多。
临近春闱,客人们的话题除了春闱科举,偶尔也夹杂了一些其他的内容。越来越常被人们提起的,便是边境的战事。
这些年来,北方的蛮族骁国一直厉兵秣马,对大启虎视眈眈。至今未发动大规模战事的原因,是老骁王贺兰珲年老病弱,王庭之争暗潮汹涌。掌管兵马大权的南院王楚域是老骁王的养子,虽然出身大启,但从小养在骁国,在民众之间的声誉极好,支持他当新王的人不在少数。另一派便是贺兰珲的次子贺兰诀,他是名正言顺的北院王,联姻骁国八部众之中第二大部澹台部落。获得八部中三部支持,与楚域实力相当。
双方明争暗斗,维持平衡,才让骁国迟迟不肯南侵大启。
而如今,边境商人带来的消失中却说,近日骁人频繁犯境,虽然是为数不多的小分队,但每每进则烧杀抢掠,被抢劫的村庄十室九空,等到边境的官兵追查过去,则一股风的退回草原深处。
骁人全民皆兵,民风彪悍,善骑射,又熟悉地形,边境官兵也不敢深入缩敌,每每都只能空手而归。而边境村庄却人人自危不得安稳,启人深恨之,却无能为力。
陈浣纱听到这些消息之时,便大皱眉头,晓国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来进攻,这样的举动,到底是试探呢?还是只为一时的掳掠?
只可惜她身在南方,看不到万里之外的情景。不是她想要关心国家大事,而是在这样的年代,一场战争带来的伤害是无法估量的。并且以她的见识,大启承平太久了,安逸使人懈怠,便只看如今大启重文轻武到何种程度,也便知道,不能对大启的军队抱有太大的信心。
历史书读太多了,陈浣纱深知,重文轻武带来的危害有多大。尤其,大启的处境也并不比晓国好多少。
大启民风开发,官家之事在民间管得不算特别严,百姓们有事没事就喜欢八一八官家秘闻啥的,更以知道得越多官家的绯闻为傲。
因而,陈浣纱也知道一些大启大概的形势。今上赵显是个仁爱之君,这对百姓们是好事,对皇子们便是祸事了。
他虽然仁爱,却对房中术极为推崇,因而大启的秦楼楚馆业也极为发达,明里挂牌营业的鸡楼鸭楼不用说到处是,便是暗娼私寮也是遍地开花。赵显热爱此道,结果生了十八个皇子,公主啥的多不甚数,把公主都弄得不那么奇货可居了。
在宫廷里,虽然条件好,但皇子们的成活率也出奇的低。十八个皇子死的死,小的小,弱的弱,残的残,能拿出手的只有两个——九王爷赵叙和十三王爷赵豁。
赵叙为大,赵豁为小,按理,皇位怎么也得大的来,但问题就出在一个身份上。赵叙生母只是一个才人,虽然因为育有皇子抬了妃位,也不过一个普通的妃子,更郁闷的是她娘家仅仅一个知县的官位,赵叙生母分位靠不住,外家势力也靠不住,所以虽然居长,到达皇位的路途仍然漫漫。
赵豁却不同,他亲娘虽然不是元后,却是正儿八经的继后。她是继后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在皇宫里不是嫡长子,却是嫡子。而他那倒霉的嫡长子哥哥已经在三年前病逝了。比起赵叙,赵豁唯一赶不上的就是年龄。
别以为身份高贵就够了,在宫里,年龄长也能做很多事情。
赵叙是二十八岁的青年,建立过军功,帮皇帝治理过天下,这些,都让他在朝堂拥有轻易不能撼动的地位。
而赵豁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整整十年的差距,让他多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不过这位十三王爷也不是一个空架子,有母族的力量,尤其继后如今还在位,更是风光无限。他本人据说也是一个文武全才,走的完全是他九哥一样的道路——先立军功、再建政绩。
这两人也是一番明争暗斗,今上赵显却是精力不济了。常年的风花雪月剥夺了他健康的精神,身体虽然看着还康健,也不过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了。在这个时候,九王秉承天意,献上了一位仙道——长春子道长,为今上开炉炼丹,寻仙问道。自有了这位仙长,今上精神果然大震,宝刀重新出鞘,夜御数女,焕发了青春活力,除了没再给官家多添一息,再无其他不美之处。
这一点小小的遗憾完全不在昭远帝赵显心中留下一点儿痕迹,毕竟,他儿子女儿的已经太多,早就不稀罕了。而且随着他的年岁增大,他越来越看那些长大了的儿子不顺眼。要不是老九献上了仙长,他对赵叙其实已经不喜了。
昭远帝如是想到:儿子大了,赶走老子,生儿子就是来讨债的。
大启王朝内部如此复杂,因而虽然对骁国十足提防,也从未下定决心痛击对手一番,如今养虎为患,再除却要伤筋动骨了。
不行,得把边境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陈浣纱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挥手让人唤来曾源,如此吩咐一般。曾源虽然奇怪,但也照做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穿越之厨娘也翻身更新,第 40 章 祸起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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