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了掌律真人就是杀害观主的凶手,但是谁又能想到,如今已经是观主的掌律真人,怎么就这么死在了一个年轻弟子的手上了?
虽说那不是寻常的年轻弟子,那是道门的年轻天才,但再天才,也只是一个年轻人……
忘忧和忘忧尽头,差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从看到这颗头颅开始,年轻弟子们的心情,就再也没办法平静下来了。
有很多事情,最怕的就是木已成舟四个字。
之前观里对如何处理掌律真人的态度还不明确,有些师长只怕是还想保住他,但如今呢?
“云间月,你大胆!观主你也敢杀?!”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那是一位掌律真人一脉的弟子,看到这颗掌律真人的脑袋,他是最开始有些失神,如今反应过来,脸色才变得极为难看。
云间月看着他,说道:“既然他该死,我依着山规杀了他,只怕也没有任何问题。”
依着山规来说,的确是这样,掌律真人无论如何都没有活下来的理由。
“事情还没有定论,还没有定罪,你怎么敢的?!”
那道人虽说知晓不占理,但也很清楚,自己身为寅历真人的亲信,他一旦倒台,自己是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云间月懒得搭理他,只是随手将手中的人头丢出去,然后淡然道:“弟子事情已经做了,师长们若是有什么想说的,想对弟子做的,如今便可以做了。”
说完这句话,云间月便走到了大殿里,对着观主的牌位,上了一炷香。
等到走出来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出现在了远处。
老道士一出现,无数的弟子便哗啦啦跪了下去。
“参见师叔祖!”
眼前这个白发老道士,在痴心观里的辈分极高,就连当初的观主,都要对这位师叔祖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师叔。
在后山诸多清修的道门前辈里,他可能不是辈分最高的,但他既然出来了,便意味着他代表着后山那些人的意志。
如今观主寅历已经死了,山里说话管用的,也就是这些老道士了。
可惜这些老道士平日里都只在意清修,根本不会如何参与观里的决策。
云间月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躬身行礼道:“见过师叔祖。”
老道士微微一笑,苍老的脸上皱纹像是水面的波纹,就此荡开,“阿月,记得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娃娃,那会儿我便对无恙说,你以后会有大出息,让无恙他们好生教导你,果不其然,你现在已经是个忘忧了,如此年轻的道门真人啊,比师叔祖年轻的时候,强太多太多了。”
老道士看了一眼周遭光景,轻声感慨道:“又是好些年没有见过了。”
云间月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只是看着眼前的老道士。
老道士来到云间月身前,看了一眼地上的那颗人头,叹息道:“寅历也是个天赋不错的孩子,可就是心胸太小,比起来无恙,差了不少,有此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实就为这件事定下了基调,也算是表明了他们如今的态度。
他这样一说,守一真人在内的那些道人都已经不敢再开口。
老道士代表着后山那群辈分奇高的长辈们,他们很少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既然说了,就必须被尊重。
“阿月,你也知道,我们这群老东西,对这些俗事并不关心,寅历既然死了,这观里的担子,就得你担起来了。”
老道士看着眼前的云间月,眼里有些深意。
但他同时也透露出一个消息,就是后山的那些老道士对云间月杀了寅历真人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不会追究云间月。
寅历真人是痴心观的现在,云间月是痴心观的未来,他们同样重要,但如今的情况是寅历真人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是怎么都不如活人重要的。
甚至他们已经决意要让云间月接任观主之位了。
“你的品性我们都知道,所以我们几个老东西想让你接任观主之位,想来观中弟子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老道士说话的时候,看向了在场的诸多弟子们,那句话便是说给他们听的。
年轻弟子们没有说话,甚至眼中都有了些期待,他们对于云间月很是敬佩,哪里会拒绝。
至于那些年长一些的道人,即便有些人心中不悦,可此刻在老道士面前,他们又敢说些什么?
云间月说道:“弟子资历浅薄,年纪尚轻,只怕难堪大任。观中还有些德高望重的师叔,若是让他们接任,只怕更好……”
“这是什么话?须知我观中二代祖师坐上观主之位的时候,也不过才不惑之年,那个时候观里诸多长辈还在,但是却无一人反对,之后二代祖师将痴心观打理得极好,威名震四方。”
老道士笑道:“你这般年轻,修为已经不低,过几年踏入忘忧尽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更何况你才替观中立下如此大功,论威望,只怕即便是老夫也比不上你了。”
云间月听着这话,低声道:“弟子惶恐。”
老道士也不多说,只是转身笑道:“我们这些老东西反正是看好阿月做观主,不知道你们这些小东西怎么想?”
听着这话,第一个站出来的是郑华。
“弟子无比赞同师叔祖的提议,云师兄德才兼备,又为观中正了山规,立下大功,我等都愿意拥立云师兄继任观主,有云师兄在,观里定然会威名不堕!”
“弟子等也愿意拥立云师兄继任观主!”
随着郑华开口,一众年轻弟子也就此开口,都对云间月继任观主表示支持。
若是说云间月没有踏足忘忧,做这个观主还会有些不合适,但如今的云间月完全有资格做这个观主。
一位忘忧境,说得上当世强者。
随着年轻弟子们开口,许多年长一些的道人也都开口了,他们也看出来了门道,云间月身后有那些老道士的支持,很难有人能从他手里抢走观主之位。
既然事已至此,此刻低头,总比秋后算账要好。
于是大部分观中弟子都已经赞同了老道士的提议。
老道士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将此事定下了,选个日子召开大典……”
守一真人忽然打断道:“师叔,掌律虽然有大罪,但毕竟名义上还是观主,如今这事情不好看,若是再广发请帖,岂不是让同道笑话?那到时候观中名声……”
他话还没说完,叶之华便淡然道:“弟子觉得大典一定要开,也得告诉世间,我痴心观即便是走错过路,但此刻也重新回到正道上来了,若不是如此,如何让道门信服,如何让天下信服?”
叶之华其实不在意这些,她只知道,没有大典,自家师弟的观主之位,总会有些不太好看,所以这大典一定要有。
老道士叹了口气,他其实是支持守一真人的观点的,但既然已经决定将痴心观交给云间月,那么如今云间月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叶之华既然已经开口,他便笑道:“之华说的有道理,我痴心观执道门牛耳多年,虽说出了这桩事情,但只要及时纠正,想来也会让外人看到我痴心观的度量,大典照常召开,广发请柬,通知诸位同道。”
定下此事之后,老道士看了云间月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化作一道流光就此消散。
等到老道士离开之后,郑华忽然拜倒,“弟子郑华,拜见观主师兄!”
“弟子拜见观主!”
声音响起,无数观中弟子都跪了下去。
就连守一真人也很快跪倒下去,即便他是那么不甘。
云间月则是看着这群弟子,沉默了很久。
片刻后,他拿出印章,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
……
断崖前。
夕阳西下。
云间月看着眼前不断消失的观中弟子,那是前去送请柬的。
沉默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余录。
他之前被关在锁灵牢里,如今已经被云间月放了出来。
“恭喜云真人,年纪轻轻便登上如此高位了。”
余录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倒是没有称呼观主。
云间月说道:“陈朝比我早许久便成了你们的镇守使。”
余录笑道:“真人和镇守使大人都年轻有为,想来之后都会在世间留下极大的名声。”
云间月一笑置之,转而说道:“你当真不愿意留下?”
余录笑道:“我心中只有大梁,即便是留在观中,也只会心向大梁,若是有一日大梁和痴心观之间出了些什么事情,我夹在中间,真人也是为难。”
云间月点点头,倒也没有继续挽留,只是说道:“观中还有其余的谍子,你到时候一同带下山吧,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但若是他们还留在观中,以后还是照常做大梁的谍子,我不会客气。”
他这话是对余录说的,但同样也是对陈朝说的。
余录笑道:“自然如此,镇守使大人已经有令,让我们下山了,真人不为难,是真人的雅量。”
云间月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余录,好奇问道:“真有些事情,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
余录点头道:“我爹娘是梁人,往上数也是梁人,我生下来也是梁人,若是以后我要是有了子嗣,也只会是梁人。这桩事情便改变不了,既然是梁人,又怎么能不爱大梁呢?”
他顿了顿,感慨道:“其实我也理解不了,像是这满山的道士,许多小的时候也是梁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山上待了些日子,就不觉得自己是梁人了,还反倒是回过头来欺负自己的同胞,到底又是为什么?”
云间月说道:“或许山下山上是两个世界?”
余录想了想,轻声道:“之前有人告诉我,是有人越来越强,便会生出许多之前不会生出的想法,但依着我现在来想,其实不该是这个道理,是引导的问题,山上的人告诉才上山的人你已经不是寻常人,不该和他们一道,一代一代,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但实际上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们或许在很多年前,甚至是一个先祖,为何非要这样?”
云间月听着余录说话,忽然想通了什么,他由衷说道:“你颇有道根,其实很适合修道。”
余录咧嘴一笑,“不是不喜欢修道,只是很害怕,修着修着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是谁了。”
云间月表示理解。
他没有说话。
余录告辞离去。
他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夕阳。
叶之华走了过来。
她带着新的道袍,要比云间月身上那件显得奢华得多。
云间月转过身来,摇了摇头。
叶之华说道:“做了观主,总要不一样的。”
云间月摇头道:“我也害怕有一天我变得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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