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睁着眼,彻夜不眠地分析谁是太子党,谁是摇摆派,又有谁能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
本就亏空的身体,越发雪上加霜。
唯一能带让洪熙帝感觉到快乐的,就是罗绍三不五时派人送来的捷报。
只是如今除了淑妃和宴翎,没人能再靠近龙床十步以内。
因为太过痛苦,洪熙帝又重新开始服用涅槃水了,彻底让自己沉沦在毒性带来的短暂愉悦中。
在京兆府的全城严打下,涅槃水几乎在京城绝迹。
唯一的渠道,是锦衣卫从车前国千里迢迢运回来的。哪怕明知洪熙帝在饮鸩止渴,宴翎也无法抗旨不遵。
这就是锦衣卫最大的局限性。
宴翎经常会看着判若两人的洪熙帝扪心自问,这就是他想要效忠的君主吗?
当毒性发作时,洪熙帝涕泪横流的姿态,比曾经的褚承安有过之而无不及,狼狈到不足以称之为人。
锦衣卫是洪熙帝锻造的刀,如今却握在了一个顶着皇帝名头的疯子手上。
助纣为虐,何其悲哀。
然而褚承泽却不这么认为,宴翎所率领的锦衣卫,按效果而言,也是在为朝廷分忧。
监察百官,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若是放任自由,的确会让人心惶惶,朝堂动荡。
然而现在锦衣卫的权力受到极大限制,错杀只能体现在御史的弹劾折子上。以至于文渊阁七位阁老,难得统一意见,都喜欢最先看那些背后的隐秘。
当然,除了涉及自身的情况。
洪熙帝彻底无法上朝后,褚承泽在龙椅旁换了一把定制的椅子,毫不掩饰君临天下的姿态。
四皇子褚承远很有自知之明,早早请旨去了山高皇帝远的偏远之地。
不求做个土皇帝,起码也是悠闲王爷。
成年皇子只剩下洪熙帝力保的褚承佑,还有反败为胜的奢望,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局已定,只要有才干,就可以重用。
至于人曾经加入哪个皇子党派,出于什么目的去做事,都无所谓。
论迹不论心,是褚承泽的处事原则。
要不是罗绍最近有些太过疯狂了,褚承泽还打算再留这群疯狗几年。多方考量过后,众人都认为留他在朝堂上,已经弊大于利。
文渊阁为此开过一个没有罗绍参与的小会,最终决定在一月内,送罗绍告老还乡。
然而事与愿违,穆首辅还顾念着往日情分,御史却只想拉着罗绍扯大旗。
在大部分御史前赴后继的努力下,罗绍的罪名不仅是殿前失仪,还涉嫌包庇、诬告、伪造罪证。
最终,罗绍被投进了大理寺大牢。
树倒猢狲散,御史台乱成了一片,没人敢再拿锦衣卫的密报来弹劾官员。
而运筹帷幄的洪熙帝,彻底无人可用,陷入了昏招频出的僵局。
最终与才智平平的淑妃合谋,想出一个让穆祁麟做驸马的馊主意。不仅在穆府闹了个灰头土脸,还损失了刚用顺手的冯公公。
禁军回报到锦衣卫,冯德宝因伪造圣旨,被当场杖毙。
行刑前,冯德宝在穆府门前大喊圣旨并非伪造,而是淑妃娘娘代为拟旨。
太夫人顺势痛斥他满口胡言,污蔑洪熙帝不能亲自写圣旨,意图诅咒皇帝,其心可诛。
当着围观百姓的面,这番话说得义愤填膺。
禁军再三衡量,都觉得比起冯德宝一条命,还是捂住洪熙帝现状更为重要。
宴翎转述给洪熙帝时,没做出任何评价,也没有处罚禁军。就算换他在现场,也只能做出这种选择。
哪怕全京城都是知道洪熙帝卧病在床,也不能掀开最后的遮羞布。
一个连字都写不了的皇帝,与废人无异。
洪熙帝的君威被蔑视到这种程度,气急攻心又无能为力,怒而加大了涅槃水的服用频次。
直到一个姓王的老太监,来到太极殿顶替冯德宝的位置呢。
一开始,洪熙帝还没认出来,等老太监开口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所谓的王公公,竟然是沈皇后宫里的王春。
当初沈皇后重病不治,洪熙帝下令让贴身伺候的二十四名宫人殉葬。一边表现对亡妻的尊重,一边散布沈皇后的残忍无情,为逼死沈氏家主做铺垫。
其中的大太监王春,是坤宁宫三把手,从十一岁起就跟着沈皇后,明明应该死在了皇陵。bïmïġë.nët
王春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就是坤宁宫那个王春,言辞间都在怀念旧主。
洪熙帝没想到,在那么早之前,沈皇后的孩子们,就已经有了瞒天过海的能力。
在涅槃水的作用下,一切情绪烟消云散,唯余惶恐。
然而在京城中,比迟暮帝王更不安的,是羽翼未丰却中道崩殂的雏鹰们。
褚承瑞和褚文殊如今像两只抱团的小鹌鹑,每日在上书房瑟瑟发抖,根本学不下任何东西。
洪熙帝之前对他们暗示的一切,都随着这次瘫痪,化为乌有。
“父王,皇祖父生病了,我该怎么办啊?”褚文殊一改前些时日的意气风发,又变回被囚禁于东宫的怯懦模样。
“去太极殿尽孝心。”褚承启与了善方丈成了忘年交,整个人都平和许多。
面对执迷不悟的儿子,也不再觉得失望愤怒。
大佛寺的佛光虽然是金光闪闪的光,佛学却是真材实料。
洪熙帝重新服用涅槃水,让了善方丈再无用武之地,甚至开始自我怀疑。
伤心之余,了善方丈也有几分窃喜,总算可以逃离全天下最危险的人,回大佛寺继续收香火钱。
行李打包到一半,褚承启来访。
出乎所有人意料,二人一见如故,每日都要相约饮茶论道。
褚文殊惴惴不安地小声道:“可是,皇祖父现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否则,否则就会非常生气。”
褚文殊记事晚,对洪熙帝最初的印象,就是被软禁在东宫时,每年远远地看上一眼。
而短短半年的相处,洪熙帝的面容不断变化,越来越可怕。
起初的孺慕之情消失殆尽,褚文殊现在连上书房都不想去了,因为他的九叔褚承瑞,也变得很奇怪。
褚承启轻轻叹了口气:“殊儿,你才九岁,未来还有很多可能。”
“我还能活到长大吗?”褚文殊许久没跟与父亲谈心,终于说出了内心的恐惧。
“当然。”
“殊儿,要不要与为父去一趟大佛寺?”褚承启突然有了想法,“离开皇宫,你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
三日后,文渊阁上书,再次提起明诚郡王就藩一事。
褚承泽一改过去的无视态度,将坊州划分给褚承启,并下旨让他们即日起程。
了善方丈困在京城快一年,可算等到穆歆远游未归的机会,立即借着收割小麦的由头,上奏请旨回到大佛寺。
大佛寺所在的骊县,是最初划定的新麦种基地,是关内道最重要的标杆。
如今怀虚道长已死,洪熙帝提前自毁,了善方丈再留在京城,也没什么作用,该回去发光发热了。
麦穗弯下腰时,京城除了太子之外,就只剩两名皇子。
六皇子褚承佑和九皇子褚承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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