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为四人斟上茶水。
吴驹抿了一口茶水,笑问:“甘罗,之前你拜入我门下为门客时,我答应为你求取仕途,不知道现在这个官职你是否还满意?”
甘罗重重的点头,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满意!没有比这更满意的了!”
适才在殿上没有多说,此时甘罗才起身,深深一揖,诚言道:“感谢前辈对晚辈的知遇之恩,此等大恩,终生不敢忘怀,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之!”
吴驹先解他甘家之危,又在大王面前举荐他,刚才从宫中回来吴驹也才得知,平准法一整个都是吴驹提出的,等于是吴驹创造了这个机会,又将这个机会给他。
甘罗自出生以来,除了生母,还从未有人对他那么好,此时当真是感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吴驹笑了笑,向下压了压手:“好了好了,不必行此大礼,赶快坐。”
甘罗方才坐下。
“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以后需得勤勤恳恳,把这个位子坐稳咯。”吕不韦笑眯眯的说道。
祁农点头:“你上任平准丞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必将引来朝野上下注视,你年纪小,朝中看轻你的人不少,觊觎这个位置,借机攻讦的人更不会少,但只要做出些成绩,就没人可以说闲话。”
甘罗点头:“谨遵教诲。”
轮到吴驹,他确实没什么要讲的,只是笑着说道:“记得办升职宴。”
甘罗一愣,旋即笑道:“一定,一定,届时您三位务必赏脸。”
“一定。”三人笑道。
谈完闲话,甘罗便说起了正事。
“这平准一事,我有些想法,但自觉还远远不够,想向三位前辈请教,可否传授些经验予我?”
说起这个,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显得忧心忡忡。
高处不胜寒,平准丞这个位置给他的压力是巨大的。
“经验吗?”三人同时陷入沉思。
吴驹饮了一口茶水,说道:“我前些日子读史书,读到越王勾践与吴国大战于夫椒,大败,后假意降吴,麾下有范蠡,计然两位大臣。”
吕不韦点头:“本相也看过相关史书,如今范蠡名气大过计然,世人都称呼范蠡为陶朱公,为商圣,却不知计然才是商贾之道的大家,是范蠡的师父,他有七计,越国只用了五计便成就霸业,范蠡功成退隐后之所以能三致千金,用的也是计然的计策。”
吴驹欣然点头,说:“计然有言: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也,意思是知道要打仗就要做好准备,了解人们什么时候使用这样东西才算是懂得谷货之道,将二者融会贯通,便能间接的看到一切货物和交易的行情。”
见甘罗似乎有些领悟,吴驹笑着点了他一下,接着说道:“交易的本质是供给与需求,影响价格的直接因素也是供需。”
说到这里便不由感慨,这些看似是多少年后才被人总结出的经验和规律,两千年前的计然就已经总结了出来。
“计然所言,正是你这个平准丞要学习的。”吕不韦道。
甘罗点点头:“晚辈明白了。”
吴驹嗯了一声,继续说:“那书上还提到计然的其他话:岁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
“此乃万事万物的规律啊,不过甘罗你需得知道,不能过分迷信规律!”吕不韦严声告诫道。bïmïġë.nët
“没错!”吴驹附和道。
“可计然不就是靠这个富国的吗?”甘罗疑惑的问。
“是也不是,万事万物的规律,岂能一言一概之,说是六岁旱,难道真是六年就要大旱一次?无稽之谈耳!”祁农说。
“经验主义害死人!”吴驹也说:“这段话确实是计然所说,但古有言道,法不传六耳,这几句又怎么会是计然之法的全部呢?计然之法又怎么可能是天地大道的全部呢?甘罗啊,这世界的万事万物都并非一成不变的,如果迷信自己总结出的规律,最终可能会反噬自身!”
“而且,只是说不能迷信,并不是完全不能信,昔日有周人白圭也。当魏文侯时,李悝务尽地力,号召耕种,而白圭却喜欢观察市场行情的变化,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
丰收时他买入粮食,予之丝漆,蚕茧结成时买入绢帛丝线,卖出粮食。
如秋收,蚕桑,这就是一种最简单的市场规律,是公理,并且不像计然的话那么缥缈,是可以相信的。”
甘罗到底无愧于神童之名,顿时明白了,但却又衍生出了一个新的疑惑:“那我该如何总结规律呢?”
“眼睛!眼见为实!送你一句话,透过表象看本质!”吴驹微笑道。
甘罗若有所悟,当下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三位前辈果真大才也!”
三人摆手谦虚,甘罗又问:“可还有什么经验相告?”
吴驹又说:“货物务求完完整,不能有滞留的货物或者钱,容易腐败,具备时效性的货物勿留,切忌冒险囤居以求高价。
你手下将来有整个平准部充当你的耳目,帮助你知道天下货物的情况,可以很快积累经验,只需研究货物滞销或者畅销的原因,就能总结出属于自己的经验。
再送你两句话,一句是,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一句是,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
吕不韦接着说:“对,并且货物价贵时要像对待粪土一样卖出,货物价贱取要像对待珠玉一样买进,财币的运行要如流水一般。
此外,你手中握着一部分国库的钱,你自己也是远超一般人的大商贾,你的举动同样能对市场造成波动,这意味着你可以自己给自己创造一些机会,便如那管仲的买鹿之策、衡山之谋一样。
还有,大眼光不要拘泥于一人一地,货物在不同的条件下可能会有不同的价值。”
甘罗悟懂了一些:“即吾之蜜糖,彼之砒霜之理,自吴卿制作暖气之前,所有人皆视煤炭为毒药,但吴驹却对其十分宝贵,便是这个道理了。”
吴驹顿时一乐,好小子,懂得举一反三了,还拿我举例子!
不过他举的例子倒也确实不错,在他之前,谁能想到煤炭的作用那么大呢,也幸亏如此,他才能抢占先机买下秦国七成的已发现煤矿。
当然,直到现在大家也还是没能悟出煤炭更多的妙用,对他的了解仅限于生火炼铁或是取暖,却不知蒸汽机等等,所以煤炭的价格虽然步步高升,但还是没引起大多数人的重视,这给了吴驹更多布局的时间。
吕不韦也点头,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欣慰表情说:“是啊,这是不同人对待同一件货物的不同态度,还有同一件货物在不同地方的不同价格,同一件货物在不同时间的不同价格,真要是说起来,那可是太深奥了,我经商数十年,至今还觉得没有参透其十之其一的奥妙。”
甘罗深以为然。
“就比如我年轻时,常常到代郡去经商,那里的人常常抵御外族,崇尚武力而不喜欢从事生产,军队运送物资会有存余,会对外卖出,我便安排商队去收购,运回魏国,转手便卖了三倍于原价的价格,这便是时地之差!”吕不韦说。
甘罗连连点头。
吴驹对老丈人也是佩服不已,这种门路他竟然都能想到,该说不说,在经商这块,吕不韦确实是当世无出其右,也难怪能教出一个同样擅长经商的女儿。
吕不韦说完,祁农紧接着接过话茬:
“我最擅长,最得意的是农事,并不长于财货,尤其是吴卿和吕相珠玉在前,我只告诫你一句话,宁可无功,不可犯错!”
“明白,晚辈虽然有心在平准部做出一番事业,却也绝不会做贪功冒进的事情!”甘罗认真的点头。
最后,甘罗以茶代酒,敬了三人,以谢传道与提携之恩。
经验是传授完了,甘罗自己也颇有所悟,但心中还是有些顾虑:“我现在虽然有不少想法,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入手,才能用最少的时间做出一些成绩给大王看。”
吴驹呵呵一笑:“你眼前不就有一个大好时机吗?”
闻言,甘罗好奇的望过来:“是什么?”
……
与此同时,宫中,子楚放下奏章,感叹道:“不知道甘罗这个小家伙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
“甘罗年纪尚浅,真的能胜任吗?臣只怕甘罗犯错,不,别说犯错了,只要是没有成绩就会比眼热的人攻讦。”一旁的蒙毅有些担忧的问。
“有能者居之嘛,寡人不会因为他是勋臣之后就偏袒他,再说了,眼前就有一个尚好的机会,他如果把握不住,那就不能怪别人了。”子楚慢悠悠的喝着茶水,说道。
“机会?是什么?”蒙毅皱眉。
同一时刻,王宫的子楚和吴府的吴驹都是微微一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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