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一切如期进行，他此番去神州，其中一件事，便是参加冻土一号神州总站的落成典礼。
麻烦也正是出在∞管道能源上。
冰川公社这边，工程已近完工，几万名工人依次散去，最后剩下千把，准备和神州方向交接。
原本紧张的防备也慢慢松懈下来。夜里，不再有人巡查，管理人员和工人们搂着伏特加睡着了。
即便没有喝醉的，也再无戒备之心，他们成群结队，去工地沿线的元宇宙网吧玩乐。这些网吧老板很有商业头脑，跟着工地安营扎寨，工人们去哪，他们跟到哪，保证用最简陋的设备，提供最丰富的元宇宙娱乐。
其中最富吸引力的当然是爱情，和不存在的女孩勾肩搭背，没有负罪感，也不用负责任，这是一种便宜的，畅快的，轻飘飘的爱，它让一片迷离显得更加五光十色。
偶尔，在和女孩玩笑的时候，有些人会觉得内心深处，什么东西咯噔了几下。不过这样的小事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过分关注。
渐渐，在一个看不见的角落，地上洒满了稀碎的玻璃渣子。一户户小家毫无遮挡，暴露在紫外线杀气腾腾的直射中。
过了几日，小房子们都装回了玻璃。但再也不是以前那块玻璃了。
那天夜里，毫无征兆地一声巨响，把工程经理尼古拉从酒醉中震醒了过来。
他丢掉空空的伏特加酒瓶，身子几乎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冲到外头去，猛见管道工地上方，烈焰熊熊，照亮了夜空狰狞的脸。
又是一连串爆炸，爆炸产生的余波把他掀翻在地。
尼古拉摔得头破血流，他的心也是。
趁着火势稍缓，他向主控塔扑去，路上逃跑的工人们劝他别去，都被他推开。尼古拉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但是主控塔缓存的数据可以帮助人们知道爆炸的原因。
刚冲进主控室，他就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
工人瓦西里呆呆地看着他。
“瓦西里？你怎么在这？”尼古拉问。
他忽然发现了接入操作台的u盘，惊问：“那是什么？瓦西里！你干了什么！”
“你？”瓦西里疑惑地问。
尼古拉不知他怎么了，怀疑而恐惧地瞧着他。
“我？”瓦西里似乎在问自己。
尼古拉受不了了，冲过去一把撞开他，查看操作台，确认没有危险后，拔下了u盘。
他暴怒如雷，猛地拎起瓦西里：“你干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虽然，瓦西里依然有眼睛，但他眼睛里，属于人类的部分被掘得根都不剩，空空荡荡什么都不见了：“元宇宙是个魔鬼，它应该去死。我做了人类希望我做的。”
“你在说什么呀！”尼古拉快哭了，他快不认识这个老工人了。
他连拖带拽：“走吧！先离开这里！”
不料，刚走到塔外，瓦西里神色怪诞地说：“头儿，今天我的活就这么多，先下班了。”
他一个健步，翻越塔顶的护栏，直接跳入了火海。
听完这一切，伊万诺夫怀疑人生。
刚开始，他百分百肯定，这是尼古拉喝多了，酒精在脑洞里汇聚成海，编出来的故事。
直到他分析了u盘内容，才决定推迟神州的行程，亲自去事故现场调查。毣洣阁
u盘里，有一段唤起代码，会让管道各程序误以为本身才是主要任务，强行越级，让系统优先运行自己。像一万只叽叽喳喳的小鸡围着一只迷茫的、瘦弱的老母鸡要吃的。
谁是母鸡谁爆炸。
但有一点很明显，这种代码，不太像瓦西里这种人写出来的。
夜里，工地上灯火通明，本来即将完成的工程遭遇重大破坏，工人们不得不加班加点地抢修。
伊万诺夫与劳动者们同吃同住，已有两天时间。这期间，他将瓦西里的朋友们一一问了个遍，每个人的回答都是，那是个好人，老实巴交，勤奋踏实，谁也想不到他会干出这事。
其实不用他们回答，伊万诺夫心里也明白——参与工程的工人，都是筛选过的，哪有那么容易放个问题中年进来？
同时，他也注意到，工地上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一股沉默、压抑的气息，它背后蕴含着巨大的空虚，空虚深处是一种有苦难言的绝望。他很费解，想不通这种情绪是怎么来的。工程确实受到破坏，也失去了一位工友，但好像还不至于此。
他开始怀疑，有人私底下生事，给人心中那潭纯净的伏特加里兑了柴油。
他假装忙东忙西，实则偷偷跟着工人们，看他们都去过哪里。除了几个元宇宙网吧，他一无所获。伊万诺夫非常失望，不过，反正已经跟到这里了，他便在工人们常用的接口里做了点小手脚。
那日清晨六点多，朔风呼呼，卷起漫天白雪，能见度被压得很低。连续工作了多日的人们，今天可以裹在被子里睡久一点。
趁着没人，伊万诺夫溜去网吧，刚一进门，里头那股浓郁的酒臭味、汗臭味便率先和他打了招呼。伊万诺夫看看收银台，老板昨夜忙了一宿，此刻正迷迷瞪瞪，全然没发觉有人进来。见状，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取出接口里的“小耳朵”。
伊万诺夫对此事一点不抱希望，既然老板伏在桌面打瞌睡，他就连上手机，随便看了眼记录。
此后的五分钟，他拼尽了个人修养与定力，才不至于在网吧里吼出声来。
伊万诺夫慌乱地四下望了几眼，确定自己没有被人跟踪。
他跑出网吧。
漫天大雪，今年的冬来得早了些，他的心，降温降得猛了些。
伊万诺夫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雪地里。
风在霸凌，雪在咆哮，有生以来，恐惧第一次在这个强壮的男人心中大施淫威。他仿佛看到洁白的冻土之下埋伏着无穷的黑色触手，团团席卷，就要破土而出。
不，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到工地上。伊万诺夫想。
天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伊万诺夫下定决心。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用手机，拨通一个人的电话。
冰川公社，元宇宙外事厅内，高级干事安德烈接通手机，奇怪地说：“你一般不打这个号码的……”
那边，凛冽的寒风伴随着男人如离群之狼的嚎叫，阵阵轰轰作响。
安德烈的面庞如冰原般僵硬。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那边陷入凝滞，这厢刚刚破冰。
一个漫长的噩梦，就要结束了。
梦里，火箭冲破天穹，甩下三个残骸。它们本应自由落体，重回大地，但反常的一幕发生了：它们三个以极高的速度，往天外飞去。
途中，三个残骸互相碰撞，肉体割裂的剧痛点燃了火花，它们彼此间，距离越来越遥远，快要分不清哪是大地，哪是天际线，谁又是远处太阳的冷光。
重力，伟大的重力回来了。它们不再无家可依。
意识回归时，残骸发现自己做了个梦，它们都附着在火箭身上。
它就是火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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