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依旧放着梁川那张罗列的聘书,纸皱得不成形,却又被抹平,放在了那张花梨制成的书桌之上。
夏府的书房静得让人颤栗,黑暗中梁川看不出夏竦的脸,却能知道夏竦的心思。
“滚!”一声咆哮声划破了寂静的夏府。
仇富心头一颤,旁边的家丁问道:“仇管事,咱们进不进去!”
仇富看了又看,书房里的动静还不算太大,拦下了家丁道:“再等等,一会真闹开了,进去不管天王老子谁在,你们给我把梁川往死里打,记住了没!”
家丁们点点头,仇富叫他们做啥,他们可不敢置疑。
“真当我不敢宰了你?趁我现在还清醒之前你还是滚吧!”
梁川屁股生了根挪不动,坐在椅子上只是冷笑。
不出梁川所料,夏竦第一眼看到梁川那份不知轻重的聘书第一反应就是冷笑,揉烂置之如蔽履。
为什么有的人会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他梁川是个什么东西?他孙厚朴更是个什么东西?他们现在是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可以配得上自己的女儿了?
夏竦觉得自己受伤了莫大的羞辱!
梁川你是撒泡尿照照?他不想自降自份,却在心底骂了梁川无数遍!
要是没有自己在西军提拔,你就是个不知何年何月就被天收的贼配军,现在翻了身就想骑到自己头上来拉稀?真以为自己有把柄在你手头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梁川见过夏竦这种表情,他记得前世的时候许多领导也给他介绍过不少漂亮而体面的姑娘,这些姑娘身世优渥工作甚至比他这个基层的小民警来得要好,每每是这种时候,不经意间他总能看到夏竦此时的眼神。
他能从这种眼神中读出轻蔑与不屑,还有一丝的嘲讽,仿佛在笑话梁川的不自量力和搞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现在梁川是不自量力吗?并不是,梁川虽然现在身无半分功名,却不再是昔日凤山那个落魄的小山民,此时的他有野心有目的,更有了与夏竦谈判的资格!
那一声冷笑就是对夏竦的最直接的回应!
“大人是不是觉得小民我不识抬举,忘记了我们自己的身份,想来攀大人的高枝?”
夏竦重重地哼了一声,此时的夏竦身上每一块肥肉都在颤,他很愤怒,却不想失了身份对着梁川破口大骂!
在他看来,此时就算是给梁川一个正眼瞧都算是看得起他了,怎么可能还在自己女儿的亲事上与他继续纠缠!
梁川道:“大人你只是自已觉着您那副相的身份体面,小人现在斗胆说一句,那位置我一点也不稀罕,说白了如果我想要的话只在反掌之间!”
夏竦暴怒,原来一张白净的胖脸此时就像是猪肝一样,青筋暴起着,跟梁川在一起几乎隔三差五的就能受到这样的刺激,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梁川是在打他的脸!
“放肆!”
屋外一群家丁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朝着梁川一群人拥了上来,眼看着就要把梁川大卸八块。梁川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丝毫也不惧,双拳招架着各路袭来的拳腿,一个人硬是打了回去!
夏竦更生气了,这些下人竟然不听他的命令擅自闯进来!
“都给我滚出去!”
夏竦气得头有些发蒙,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嘴里不停地叫骂着,家丁平时就怕夏竦,可是刚刚是仇富的命令,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冲进来!
夏竦一骂,一群人瞬间泄了气,个个灰头土脸地撤了出去!
梁川胆上长了毛似的嘲笑夏竦道:“怎么,还搞了个鸿门宴,门后还埋伏着这么多刀斧手?没必要吧夏大人,想要小人死的话您只需要一句话,小人马上死在您跟前!”
夏竦那个气啊,这些人哪里是他安排的,他也不知道这些家丁吃了豹子胆,怎么敢擅自冲进来!
说白了梁川并不是稀罕当官这些玩意,如果他想要的话真的不是难事!这个朝廷的秘密还有将来的走向他知道的太多,这就占据了很多的先机,往往只需要一个机会,他就能让官家对他信任不已,当官嘛,又不是什么难事!
夏竦听了,却只以为是对他的侮辱!
“你好大的口气!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你要是能做到我今天这个位置,不要说把雪儿许给孙厚朴,就是嫁给你做妾我都心服口服!”
梁川道:“大人我早就说了,我自己不想当官,以前不想以后更不想,但是我当不了官,不代表我不能让别人当官!”
“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掉十次脑袋都足够了吗?”
两个人的似乎有一点离题!
梁川却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三分寒气地道:“大人你是否知道,您眼下才是最可能会掉脑袋的时候!”
夏竦实在受不了,抄起桌上的茶盏直接就砸了过来,梁川不闪不躲,茶盏砸在头上,一股温热的鲜血从脸上流了下来。
再不让夏竦发泄一下,自己真可能会死在这地儿!
梁川的表情比夏竦还可怕:“大人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以致于忘了居安思危?从当下的朝局上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之心满朝皆知却又满朝皆忿!”
书房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火药味越来越重,梁川的声音更是越来越大,夏竦就像一头狂躁的野兽,被锁在这一方小天地,梁川往他的耳中强灌着他的想法!
忠言是如此逆耳!
“是啊,咱们还要把陈姑娘送进宫中,可是咱们的做法真的那么天衣无缝吗?难道就不怕将来东窗事发,这罪愆不算在咱们头上,算在咱们子孙头上?”
夏竦终于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危险!
是啊,这一段时间他的感觉太好了,从政以来他从没有过如此自信的感觉,官家仰仗他依赖他,连最大的政敌都败倒在他的脚下,而且老天爷还给了他机会,他甚至有做霍光伊尹的机会!
近在咫尺的胜利和时机已经冲昏了夏竦的头脑,此时的夏竦甚至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一句话,他现在想着的就是在哪一个最佳的时机向官家提出扩充后宫的建议,放眼整个朝廷谁还敢对自己的意见提出疑议?
“是啊,大人您连个子嗣都没有,便是有谋反之心也没人会怪到您头上,便是夺了他赵家的江山又能给谁是吧?”
梁川他娘的这是死谏啊!
别人怕祸及子孙这种事,他夏竦是最不怕的,因为他就一个女儿,三代以后就跟他夏家再没有瓜葛,赵祯信任夏竦不是没有理由,就跟梁川说的如出一辙!
夏竦不知是不是气昏了头,还是从暴怒中恢复了神智,不怒反倒平静下来道:“你继续说!”
“你太低估了咱们大宋这些读书人骨头的硬度!不要说你想一人把持朝政,就是你想勾结后宫,等你这想法提出来之时,届时看似平静的朝局就会再起波澜,贾朝昌自不必说,还有欧阳修、范仲淹、韩琦等人,这些人现在不说话,但是大人还不清楚?”
“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不会怕你大人有官家撑腰,他们要的只是自己的信念,大人坏了大宋的祖宗之法,岂不是自毁阵脚给人以口实把柄?原来已经失势的贾朝昌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夏竦的思绪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固原城,西军屡屡战败,就是几个主要官员战略不和,韩琦主战而自己主守,韩琦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前程也要跟自己做对到底,他们图的是什么?这些人脑子里装的与自己完全不同,他们不怕死更不惜死,他们只要那没卵用的虚名,发起疯来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
范仲淹多好的前程,为什么会前前线玩命,就是出了名的敢说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说,连刘太后都不放在眼里,贬了也就贬了!
这帮只求青史留名的愤青真的是很可怕!
怕了,夏竦终于怕了!
横的最怕是愣的!
大宋朝的文人势力有多强大他不是不知道,相反他是最清楚不过,别看官家高高在上,碰上他们玩命一样得怂,这个优秀的传统从太祖朝一直到现在就没有变过!
“一目了然勘破众心,真是一件好事吗?众人猜忌岂能长久?官家现在对大人是信任不假,但是积毁销骨三人成虎,大人的多年的努力经得起这些人多久的抵毁?与其让他不停地诽谤,不如大人学一学王翦萧何李孝恭?”
“你今天把话全都说了,我等你的话全吐出来再决定要不要杀了你!”
梁川笑了。
夏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输了,何其精明的一个人,在梁川跟前就跟脱光了衣服祼奔似的,想法被人家完全掌握,这还有什么好讲的?
“大人我也不瞒您,不久后我就要走了,这样的日子我实在也是过得很怕,就怕哪一天我自己的脑袋真的搬了家。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家里有老有小,一群人指望着我过日子,我不图青史留名,那玩意能当饭吃?”
“说白了都是为您好,我不缺钱不缺名的,这些什劳子的事与我何干?孙厚朴娶谁不好,可是您女儿他能嫁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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