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餐具后,奈奈主动开口询问关于外婆和寿宴相关的事宜,总算是把越水花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但还没等她松口气,越水花忽然就又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奈奈从冰箱里拿出两盒酸奶,一盒递过去,一盒习惯性地舔盖然后露出满足的神情。
越水花看着她的举动,双手僵硬地扣住了酸奶,“不会觉得难过吗?听完我跟你说的那些,你还想去参加寿宴吗?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啊,你说这个。”奈奈放空地吸着酸奶想了想,最后还是诚实地回答,“不会觉得难过啦,至于想不想去——如果我不想去可以不去吗?公平什么的……我也不是很需要吧?”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朝越水花笑笑,“我现在对这些完全没有感觉,所以姐姐也不用觉得有负担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们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家人!你谈论到家人就是用这样一种无关紧要的口吻吗?!”
被扔出去的酸奶砸到了墙壁上,果粒散了出来。空调还在尽责地不停运转着,身上多余的汗水都被吹得冰凉。
“嗯,无关紧要喔。”奈奈将喝完的酸奶随手扔到垃圾桶里,“无论是强迫女儿改变性别的母亲、婚内出轨并出柜的父亲、因为孙女长得像女婿而多年来不闻不问的外婆——如果姐姐说的这些是家人的话,那我完全不在意。”
“就算是这样……”越水花努力地想组织语言,却发现任何话语都苍白得不堪一击,“你以前不是一直想我们一家人重新在一起吗?你不是一直拼命地想重新让大家都快乐吗?你现在是在否认那些回忆吗?你……”
“不喔,所以才会选择了死亡。”奈奈起身去阳台拿了抹布进来,“可是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越水绿,从前的越水奈奈已经为她想要的东西付出过代价了——我究竟为什么自杀,这一点姐姐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将溅落在地上的酸奶慢慢擦拭干净,奈奈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回答。她站在阳台上听着水声不断,盛夏傍晚残留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从窗外渗透进来。直到外面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奈奈才下意识地拧好水龙头。
越水花走了。
真差劲啊,奈奈心想。永远知道怎么用他人最痛的地方去攻击他们来让自己安全,明明最珍惜的就是姐姐了不是吗?最后却还是在被戳到痛处的瞬间就展开最尖锐的刺。
蝉鸣声渐,她忽然失去了一切热情,就在阳台的地板上躺了下来。
下次见到姐姐的时候……要道歉啊。
此后一连五天都是职业考试的预选赛,她跟塔矢亮毫无疑问地取得了资格。在距离寿宴也不过两日的时候,棋院邀请了她参加第二十届多国围棋交流赛,但因为交流赛正好在寿宴前一天,虽然可惜,但她还是拒绝了。花费了些时间选好参加寿宴时要穿的西装后,奈奈独自前往佛寺为素未谋面的外婆求了一枚平安符。
而寿宴,终于也在一个闷热阴沉的天气中到来了。
虽然越水花自从那日离开后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但还好在交代事情的时候有把寿宴举行的地址给她,故而她一个人准备好了直接出发就可以。她在上车的时候有给越水花打过一个电话,但显示无人接听,发过去的短信直到她抵达越水老宅的时候也没有回应。
完全的孤军奋战。
当门口的侍者将她拦在门外礼貌地要求她出示请柬的时候,奈奈心头忽然就闪过了那七个字。
“我是越水绿。”说完这句话后,奈奈就再也没有开口。
门口来往的人流络绎不绝,投射在她身上或是探寻或是惊诧的目光也无法让她的背脊弯曲。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才有一个类似管家的人姗姗来迟,“绿少爷,您来了。”说完他朝门口的侍者大声斥责道,“这是越水家的二少爷,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天气这么热,万一少爷在门外中暑了这么办?”
说罢朝奈奈微笑道,“客人们都来得差不多了,就等您了,请跟我来吧。”
奈奈对于这些手段完全没有符合的想法,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是沉默地跟着他一路朝里走。
来者不善,看来是场鸿门宴。
是了,寿宴也不是今年第一次办,可她却是第一次来。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却都喊她少爷。
真是恶心。
奈奈沿着走廊一路朝里走,音乐与人潮的欢笑声都渐渐清晰,越是靠近,她的心情就越平静。
“少爷,剩下的路就要靠您自己往里走了。”前方带路的管家忽然开口,而后退至一旁弯腰鞠躬。
奈奈的脚步却一点没有迟疑,“辛苦了。”本来冷若冰霜的神情忽然变成了礼貌得体的温和笑容,她像是被打上了发条一样的精致人偶,以一种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姿态闯进了宴会。
“看,是那个孩子。”
“啊——就是她。”
“是‘他’才对。”
“母亲,姐姐。”先是朝熟悉的两人走去,脸上的笑意又加了几分。问完好之后又走到被众星拱月的一位老妇人身旁微笑,本就闪耀的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夺目,“这位就是外婆了吧?初次见面,今天是您的寿辰,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所以我去佛寺里为您求了一个平安符,希望您健康长寿。”bïmïġë.nët
完全挑不出错来。
越水花低头晃着手中的香槟,即使不刻意也能听到各种越水绿被搭讪的对话。即使“越水绿原名越水奈奈,性别女,因长相酷似越水家出轨并出轨的上门女婿而被自家长辈不喜”的消息在这个圈子里早就人尽皆知,但面对那样一张脸,谁都不忍心责怪。
那张和父亲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比父亲更加出挑俊秀的面容,让人连嫉妒都生不起来的。
就连神都如此偏心,就算她的奈奈已经死在了那个温暖的池水中,竟也会有另一个人来继续接管这局身体。
周遭的议论声似乎在一瞬间静默了,越水花抬眼,而后僵立在原地。
不远处走来的两个男人,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另一个却是她做梦都想毁掉的人。
父亲,以及他出轨的男人。
越水花下意识地朝母亲看去,见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动作后心头松了口气,而后朝奈奈看去——
奈奈正打量着眼前的两人,那双眼睛里并没有许久未见的欣喜,也没有恨之入骨的敌意,更多的则是遇见了长相相似之人的好奇。
她居然在好奇……
——你怎么能好奇?眼前的这个人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就是他让母亲痛不欲生,让整个家族蒙羞!此时此刻你非但不觉得耻辱和愤怒,而且还用这样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他?
越水奈奈!
越水花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她压抑许久的情绪迟早会爆发出来。于是她勉强挤出最后一丝笑意对周围人示意了一番后,拉着奈奈就往后面的花园走去。
等到四下无人,越水花刚想跟她再好好谈一谈,却在转身看见她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情后,整个人都气炸了。
“刚才那个人是我们的父亲,你知道吧?而他挽着的那个人就是他出轨的对象,比我们越水家身份更高的世家公子,所以母亲和外婆即使在这样的场面下也必须陪着脸作笑——可是奈奈,你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看着外婆这么大年纪还必须应酬那种人渣,你就不觉得心疼吗?”越水花气得身体都在发抖,说着说着都哽咽到不能自已,“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现在的你……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妹妹,我的奈奈怎么会……”说罢竟是慢慢哭倒在草地上。
“抱歉。”
越水花心中一动,却听见她继续说道,“上次在家里,我不该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诶?
“嗯,我不是你的奈奈。”
……诶?!
“这世上大概有很多都是不公平的,我可以接受却不会再问为什么。比如,为什么你从那天过后没有再接过我的电话,为什么没有回复我的短信,为什么明知道今天这样的场面我会很尴尬却并没有走上前来帮我,——这些我都不会问。”
奈、奈?
“包括记忆中的你所谓‘美好的过去’,一面从妹妹身上汲取温暖,一面却又亲手鼓励她去迈向死亡,这些我也不会问。”
眼泪停留在眼眶里,越水花惊恐地睁大双眼,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人心真的是很复杂的一种东西呢。就算再怎么说着‘最喜欢你了’、‘我只有你了’、‘我们姐妹永远在一起’,当只有自己高高在上而另一个需要仰望自己的时候,内心深处其实也是窃喜的吧。说着毫无缘由地谴责,心安理得地站在所谓的道义制高点,想要将手中的控制权再紧紧地抓住——姐姐,你会不会太贪心了?”
嘴唇在颤抖,明明想要辩解,心里却有声音在附和。
“我其实真的很讨厌这种生活,对不起啊,但你认识的越水奈奈真的已经死了,现在我是越水绿喔。所以以后不要再说什么‘我的奈奈’之类的了,我们都保留一点对彼此最后的温柔吧?我不去过问你,你也不要再来打扰我。我对越水家的家业完全没有一点兴趣,我只想下围棋。以后就这样吧,好不好?”
盛夏末,寿宴中。三十六点七度,闷热阴沉。
越水花觉得,自己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在那人渐渐走远的步伐声中,她确实听到了某样东西碎落的声音,但更多的,是充斥于耳的鼓噪。
[“给母亲的生日礼物?画张父亲的画像怎么样?母亲好久没见父亲了,见到这个一定会很高兴的。”]
[“奈奈,这个就是父亲现在住所喔,姐姐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放心,姐姐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诶?问我?姐姐觉得既然是母亲的愿望的话,如果奈奈去做了,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可是,奈奈……
“我从来都没有过让你去死这种想法!”
背后传来沙哑又尖锐的细小声音,很快就在周遭的蝉鸣声中消失殆尽。
奈奈前行的步伐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朝宴会主场地走去。
——是的,她都知道。所以才会在醒来的时候,即使已经继承了全部的记忆,却也依旧愿意对上你那复杂的双眼,轻声地喊你一句,姐姐。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回忆的自留地更新,第 24 章 十五、那些殆尽的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