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来了一则消息,郑铎欲邀请项目组聚餐,他负责的案子终于顺利验收。
时间定在周六晚上,摆明不让人休息,偏又选在正宗苏帮菜馆松鹤楼。口腹之欲击败惰性,季秋换成红笔圈出日期,提醒周末打牙祭。
“……这周日有运动会,咱部门一贯传统只参加集体跳绳,平时不用训练,赛前突击一下直接上。”组长把报名单撇到季秋桌上,“凑8个人报上去,不要写我。”
季秋点点头,费一顿口舌才凑足7人,最后从老刘那借调一位男士才完成报名。
一周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周六晚上,季秋下完米思米、怡合达最后一批订单,哼哼唧唧关上电脑,蹭车来到酒店。
原以为只是项目成员简简单单吃饭,岂料来了两位经理,一进门就对座位排布不满意,非要男女隔着坐。
大家表面客客气气,实则群里炸开花。季秋和熟识的姐姐分开,夹击在郑铎和陌生人中间好不自在。
“喝酒吗?”郑铎询问季秋。
“不会喝酒。”季秋挡住杯口,“我喝果汁就行。”
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业务部的人看见,他敲着玻璃转盘不依不饶:“骗人!你和朱宪武喝过酒。小郑快给她倒上,能喝就喝,别不好意思!”
“我喝的是可乐!”辩解被吵闹淹没,郑铎要帮她开果汁,一旁工程师眼疾手快给她倒满白酒。
没开席季秋脸就气红了。
工程师支棱着胳膊捅捅她:“没事儿喝吧,这么多人不怕回不去!”
“叮叮叮,”席间职级最高的经理敲响酒杯,提议为项目成功干杯,季秋象征性舔一下杯口,辣得舌尖发麻,后来这杯酒任凭她怎么喝都不降水位线。
男人一轮一轮敬酒,季秋在二手烟里杀出血路,尽量在二十多人的圆桌上品尝每一道菜肴。
陈皮油爆河虾甜爽鲜嫩、秀气适口,招牌菜松鼠桂鱼酸甜酥脆,清溜河虾仁弹嫩咸鲜。蟹粉豆腐口味清淡,蟹黄鲜亮。响油黄鳝油润不腻、鳝肉鲜美。一溜下来季秋有点担心明天的跳绳比赛没办法蹦跶了。
翌日上午,赛程伊始,跳绳定在午饭前。
季秋被褚穗摇醒,抓着头发咂摸嘴,摸到手机一打开,三四个比赛成员都推脱不来。
季秋脑门子嗡嗡的,汇报给组长听,她直接要求退赛。季秋乐得自在,赶紧取消再回去眯一会儿。
下半天为去超市扫货,季秋骑着电驴出了公司。回来的时候路过小学,球场围网里面是一群熟悉的面孔,连赵苏里也在其中。
原来是公司场地小,在这里借用场地进行篮球比赛。
“嗨!小秋。”赵苏里穿着球衣像一条细犬甩着舌头跑来。
季秋停到护栏网边上,等他来说会儿话。
“有水吗?”赵苏里指指车筐。
季秋翻来翻去找到瓶苏打水,从铁网中间塞给他:“怎么打球不供水吗?”
“别提了,”他咕噜咕噜干完整瓶,“几扎水送来没多久,就被捡垃圾的婆婆糟蹋掉拿走瓶子了。”
“那比赛到哪一步了?”季秋看很多队伍都在围观。
“1/4决赛,赢了带你吃饭。”
季秋想起还躺在医院的余湛麟甚是伤感,他硬是扛了半个月的火疖子赶图,每天不是跪着就是站着,这不昨晚终于忍无可忍,深夜去医院开刀引流。一晚上没好好休息有些发热,现在还躺在医院睡觉。
季秋翻翻踏板,只有一罐酸奶,刚要塞进去就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抢走。
不待她反应,那人一屁股跨坐在车后,两手攀上她的腰。
“秋秋啊,我也渴了这奶给我了。”油腻猥琐,语调轻浮。
鸡皮疙瘩!恶心!又是王成!
一瞬间跳车跑开,季秋撞到赵苏里那边的围栏上,她咬牙皱眉,被摸过的腰身像被毛毛虫爬过。
王成可喜欢看她反抗了,他干脆站起来挪到车垫上:“我球打完了,蹭你的车回公司,你坐上来我带你兜风!”
“王成,你下来!”赵苏里抓住围网猛烈晃动,“把车还给她,你自己想办法回去。”
“这不……顺路嘛?”王成拧开钥匙按响喇叭,“是吧小秋秋。”
一顿恶心上涌,季秋眼看他一身横肉跨在小电驴上,有种车子被侵犯的耻辱感。
“车子没电,带不走两个人。”季秋指指仪表盘,确实只剩下两格电量。
他一听更来劲:“没事儿,大不了我推回去,你陪着聊聊天。”
球场上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队友呼喊赵苏里归队,他心里也急起来,蹬蹬在网上爬了几步又跳下来。
他捏爆水瓶,指着王成下达最后通牒:“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从车上下来,不然我立马翻过去!你可别忘了后面有多少人。”
王成轻蔑一笑,从车上下来,季秋忙跑去接过来,捏紧把手加速逃离,挥挥手和赵苏里再见。
“赢了请你吃饭!”老赵在身后喊道,说完瞪了王成一眼才小跑归队。
王成满不在乎,打开酸奶喝个精光,嘴角沾了一圈,他用手指刮掉嘴边剩余再送到嘴里舔舐,脸上透露着算计。
篮球决赛打了十几个加时赛,季秋没等到赵苏里请吃饭的消息,反倒等来他被救护车抬走的照片。
他这头刚赢下比赛,人就倒地不行了。赵苏里本身瘦得像螳螂,这段时间加班又多,突然长时间剧烈运动,就搞出了自发性气胸,简而言之就是肺炸了。
据他回忆,全麻醒来的时候看到余湛麟捂着屁股在旁边玩手机,一瞬间感情复杂。
季秋抽个晚上跑去探望,病房里俩人正为最后一个馄饨在床头打架。
“喂喂,不是要静养的嘛!”季秋刚酝酿的同情心一下没了。
“带啥好吃的啦?”余湛麟鼻子贼灵,赶紧摆上饭桌。
季秋去饭店打包了清炖鸡汤,余湛麟撕下鸡腿吃得喷香,扬言要补补屁股。
赵苏里一躺就是一周,回到公司后人也更加矜贵,重活累活不能干,更别提打篮球了。
运动会结束没多久,公司开始大范围整修动工,不仅铺设了小型塑胶跑道和篮球场,还重新粉刷外墙,翻修道路,填湖造停车场,修补栅栏与围墙大洞。
来不及感慨公司一周一变样,她就被下放到物控去了。组长为稳住她就借口说人员借调,但明明都是同一个经理哪来借调一说。
全新岗位从头学起,办公室的座椅始终是凉的,她不仅要熟悉物料,还要学习那些约定俗成不受管控且永远不会明文记载的“规矩”。那些所谓“口口相传”的要点,总在犯错之后才会猛烈响起,搞得她越来越没底气,分辨不出是自己遗忘还是压根没掌握。
有时候插入不了同事的对话,似乎每句话都有她闻所未闻的代码、代号,她就像混迹在外星人飞船的人类,战战兢兢掩饰自己不被发现。
但经验积累的过程总是滞后性的,新组长会用丰富的经验与既定的潜规则冲击贬低下属的自信,季秋愈加对“新知识”感到恐惧,任何一句轻描淡写的“一直这样,你不知道?”都能引起对自我的怀疑。
浑浑噩噩苟到冬至下午,天气清爽干燥,季秋在仓库门口催珍珠棉卸货,司机师傅和仓库点好堆数准备搬运,大小伙哐哐连搬两大卷,司机一看不用插手,就扶着堆垛滑下来。
岂料摩擦出静电,脚尖触地起火,一瞬间引燃整个集装箱,蹿涌的火苗点燃刚搬下来的几卷,呼呼啦啦霎时烧出黑烟。
司机像火人般跳车逃生,仓库里惊叫连连,四面八方的人带着灭火器齐上阵,一通作战灭掉三米高的大火,整个仓库里都是刺鼻难闻的塑料焦味。
季秋在门口贴墙而站,脸颊好似被火星子舔过,她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的头发,捋下不少焦黄蜷曲的碎发。
死里逃生的窒息感掐住了脖子,季秋在慌乱的人群里走回工位,同事的关切声仿佛开了静音,只见嘴动不闻其声。bïmïġë.nët
组长破天荒让她下早班,季秋木然打卡,爬楼到宿舍顶楼,俯瞰货车留下的烟熏痕迹,迎风掸去头顶焦裂的断发,心底的压抑与无助随之飘落,感觉人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2018年元旦,她申请加班;2018年春节,她用积攒的调休凑出小20天长假,磨了组长、主管一周才获批回家。
小年夜当天回到阔别已久的小家,老秦在爷爷家钓鱼,妈妈还在花店,她一个人下碗饺子在沙发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多久,耳朵突然紧得疼,一睁眼季蕾女士揪着呢!
“妈你轻点儿!”季秋捂住热乎乎的耳朵,“我刚回家你就打我。”
季蕾女士活动着指头回味道:“你一去就是半年,我都多久没摸到你了,手痒。”
“等会!你这衣服……”妈妈的指尖捏住季秋的袖口,“几个月没洗了,都包浆了!快从沙发上下来!”
季秋被老妈摆弄来摆弄去,季蕾嫌弃到不行,收拾一下领着洗浴筐子逼迫季秋洗澡去。
碧海浴室里,最受妈妈器重的搓澡师傅重装上阵,李大婶劲儿大又细心,见到季秋立马有了精神气。
“是小秋吧,今年高几了呀?”大婶拍着她背脊拉起家常。
“高……高三。”季秋蒙混过去,不然又要解释一通。
大婶一直喊她放松,许久没有搓澡,季秋有些生分。
眼看背面要搓完了,季秋准备走人,大妈赶紧把她按下,“小秋,以前都给你搓一面,但这次你妈交代两面都要照顾到,你等等马上好。”
季秋害羞不答应,搓了十几年都是半面,规矩不能改。
两人正僵持呢,季蕾女士过来了。
“你自己能洗干净吗,让李婶帮你洗干净,省得自己动手。”她按住季秋,示意李婶趁机发力。
季秋拗不过两人的双重加持,只好任人宰割。
李大婶搓着搓着手劲变小,最后干脆停下来。
“我说小秋妈呀,你看看她这里长个什么东西?”大婶指着季秋前胸说道。
季蕾立马摁摁又捏了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皱着眉要求李婶狠狠把季秋打理干净,她自己先出去了。
等季秋出门,妈妈直接载着她去人民医院,找到老同学做了B超,原来是一颗直径3CM的乳腺纤维瘤,他建议直接切除。
所以季秋到医院不足30分钟就脱了衣服躺到手术台上了,医生特意做隧道去切除肉瘤,力求术后美观。
远景是美好的,但麻药效果是顶不住的,越到后边季秋越能感到冰凉的手术刀在身上操弄。每一次电流声响起,紧跟着就是彻骨的疼痛还伴着呲呲肉糊味。
“快看看你的肉!”医生举着血淋淋的肉瘤给她看,季秋脸都疼绿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不是工作不开心?有你爸爸在用不着拼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呀!”医生安慰她道。
手术结束后,季秋缠着纱布呆坐不动,眼角泪痕清晰可见。直到等来良性病理报告,季蕾女士才放心带她回家。
一进门“空军一号”老秦就开始炫耀钓鱼大丰收。
“挺好,正好煲汤给季秋养刀口。”
老秦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拉着季秋转圈,“伤哪了,快跟爸爸讲。”
“胸口长个肉瘤,跟我炸得肉圆差不多大,”季蕾比个大小给他看。
老秦心疼无比:“怎么刚回来就挨刀子了。”
季秋更难过,一早谋划的吃喝玩乐全都泡汤,只能在家干躺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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