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都市小说>心枕长戈>第 26 章 2
  不留行心头猛地一滞。他怎么就会忘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卑鄙!狡诈!善变!虚伪!

  “老大!”那头玄蜂一直好奇地留意着河边,瞧见这不测,陡然一惊。

  她那一双眼睛状若胆怯,欲说还休,仿佛生媚,柔柔地、软软地勾住了他。

  教他不忍发作。

  她的声音也温柔:“我可没说你能走。”

  “哼!”不留行冷声道,“就不怕我把你的手给剁了?”

  陈绰挑眉,不紧不慢地笑了出来,上翘的眼尾扬起些许狡黠,完全一副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的样子。

  她万分笃定道:“你舍不得。”

  “你——”不留行心头骤然一紧,就像一条被踩住了尾巴的野狗,因不安而狂噪,越发地咬牙切齿。“你大可以试试!”

  “嗯。”陈绰满不在乎地抬了抬手,故意弄出些哐啷的声响,甚至还将那手往他那里送,十足地挑衅,“嗯?”

  不留行恨得牙痒,眸子一暗,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自己身后扯。

  陈绰即便早有准备,可哪里抵得过他的力道,脚下一歪,直愣愣地跌入了他怀中。偾张有力的手臂,就紧紧箍住了她的腰上,她也不挣,就那么靠在他胸前,微微仰起脑袋,很近很近地去看他的眼睛。

  媚眼微舒,晃得他心神一荡。

  可那恼人的笑意并未褪去。他恶声恶气道:“何必那么麻烦,你跟我走便是了。”

  “你休想!”

  “呵!”不留行冷冷一笑,嘲她自不量力:“现在这情况,似乎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回复他的是脚背上的一阵巨痛。陈绰趁他不防备,脚起脚落,狠狠踩了下去。但这不算什么,他掐在她腰上的手更用力地警告,却见她眼底闪过了一抹恶意。

  他暗道一声不妙。

  下一瞬,他瞳孔猛地一缩,缓缓地弓起了身子,惊呼哑在了喉咙口,眼睛因愤怒睁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身体那不可言说的部位,爆出了一股不可言说的痛……

  若说之前的动作别人也许还看不分明,但这个……全都瞧见了。同为男人,众人皆不忍直视,不约而同地转开了眼睛。

  赵遹完全被陈绰那下三滥的动作震惊了。

  而玄蜂一凛,感同身受地缩了缩相同的部位,一时竟忘了要上前。

  不留行吃痛之下浑身僵硬,想破口骂人,可一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屏着气缓解,下盘不稳之际,又被她发狠一撞,双双掉落了河水中。

  只来得及吸一口气,就被冰冷河水骤然没顶,他吞声饮恨,拉起她奋力往上游,而她偏要反着拖拽,以为她嫉恶如仇到了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地步,心中又急又毫无办法,只那么僵持着,直到他先气不足,才明了她的意图。

  被她拖晕在了这水中之前,他想起来了,岛上她落水那次,他是过了一会才下去救人的,可元邪却说她无大碍。

  当时还觉得她命大,后来也只敬她豁得出去,如今再看,才晓得他是多有蠢。

  呵!

  陈绰将不留行拖出水面时,玄蜂已经下了水,二人隔了一段距离,她将他眼中仇恨看得一清二楚。

  她费力地将不留行挂在肩上,疲惫让她的话直切要害。

  “你带人走,我保他活。”

  玄蜂恶狠狠地瞪着她:“不可能!”

  陈绰也不跟他废话,随即卸了肩膀的力,肩头的人顺势滑入了水中,眨眼消失于水面。

  “别!”玄蜂急了。

  她一听见声音就牵起了锁链,将人从水里头提了出来,最后又问了一遍:“走,还是不走?”

  “……走!”

  玄蜂哭着走了,临了还骂了她一句,“你这女人,忒没良心。”

  她也就从善如流,没良心地笑了笑。

  赵遹将不留行扛回船上时,除了辛旷,其他人又都睡下了。辛旷看到不留行半死不活的样子,问发生了何事。陈绰浑身发冷,直接回了房,听到身后赵遹含糊其辞,进入房间后就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但不用想也知道,从他们多了一丝敬畏的眼神中。

  不留行醒来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是这样的眼神,随后才有愤怒、羞耻、痛恨……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镣铐的另一头被锁在了床脚。他甚至不得起身,勉强坐着,面对她居高临下的审视。

  她不是来与他和解的,而是来让他更怒、更耻、更恨的。

  “黄泽海域,大雾经年不散,海盗从中现身,也隐身其中,所以才有了黄泽海盗一说。还真是……”她停下,看着他缓缓一笑,“以讹传讹!”

  不留行双目含火,骇意逼人。

  她丝毫不惧,接着道:“去时蒙眼,只觉在海上辗转漂泊,浪急船晃,很难辨得清船行方向。岛上四周也确有海雾。但问题就是,既同在一片雾里,又何必怕我看见?所以我才说,你的海岛不在黄泽海域。”

  “说时是试探,敢确认,还是因为你听到后的反应。”

  “你诈我?”他怒不可遏道。

  “我都九分肯定了,怎么能算诈呢?”陈绰踢开身后的椅子,坐下道,“但你或许只是觉得我不过猜到了而已,或者还是不信我确切知道它的位置,所以才来给我闹这么一出的吗?”

  陈绰不紧不慢道:“那我就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不留行始终不忘警惕之心,不发一言,便是惟怕多说多错。闻言,他眼中慢慢积起了威、蓄满了锐。

  “离开时,你曾说过日落前出发,但你的话不能尽信,那就从我溺水时开始算起,也能推测出你们航行的最远距离。以渔村为中心,在这个范围内,有雾的海域能有几处?还有,我虽不识海上路,但也说得清日月星辰的方位,找个术士推演一番,便可大大缩小船行轨迹。说不定还不用这么麻烦,我觉得辛旷就会这些……”

  陈绰看着他渐浓的错愕,微微挑了眉,同时也满脸虚伪的歉意:“你忘了吗?你带我离开海岛时,可没有给我蒙眼。”

  “你!”不留行几欲目眦欲裂,懊恨道,“没想到我竟然会栽你手里!”

  他输了。

  但是,江湖人的傲气不受淫威,不留行的傲骨不怕折毁。

  他坚定道:“没有人可以逼我!我绝不受威胁!”

  “不是威胁,我给你选择。”陈绰好似通情达理一般地给他摆出可前行之路。“你可以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也可以离开,从此提心吊胆,也许哪天我就亲自带兵围剿过去了。”

  这不是威胁?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

  要说的话差不多了,陈绰站了起来,状似无意地“哦”了一声:“忘了提一句,我之所以和你说那么多,纯粹是为了卖弄我的聪明才智。但其实要找到海盗,我有更快、更简单的办法。”

  她歪了脑袋:“老马识途,我的雁,识路。”

  不留行被一点点逼上了绝路,彻底没了翻盘的机会,脸上浮出一种回天无力的苍白。“我对你又没用,你为什么要禁锢我!你到底要什么!”

  “大概是情有独钟吧,对我的……”陈绰作势凑上去,用着与他耳语的低音,“战、利、物。”

  不留行大受刺激,怒暴不已,身形腾冲上前,被铁链禁锢在方寸之地,伸出手也够不到她的衣角。折腾半晌,他恨恨地坐了回去,一瞬竟颓萎如丧家之犬。

  等了一阵,等他锐气消弭之时,陈绰走上前去,二话不说解开了他的镣铐。他懒懒地看过去,她也就静静地回看着他。

  他没有动。这就是他的选择。

  命运难以定论,羁絷也可无形。他的镣铐被解开的时候,他也永远失去了自由。

  那日之后,陈绰已然高枕无忧,而其他人莫不夕惕若厉。然则布帆无恙,日近又日远,月淡又越浓,他们一路平安到了开封城。

  启拓封疆的一国之都,无论外乡人从哪里来,都仿佛踏入另一番天地。

  桂树衔彩灯,兰桥挂红绸,霓虹炫燿,争相风流。游人不独步,婆娑不肯归,三十六行,百花齐放。不是佳节,疑是好时。

  高攀不掩兴奋,来回走动,举目四望,眼眸深处倒映着从未见过的辉煌灯火,便觉天下富丽尽在开封。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吗?”

  陈绰见惯了这等风貌,不怪道:“可能是哪家娶亲,哪户生子,谁知道呢。”

  太平日久,人物繁阜,自然就辇毂繁华,壮丽辉煌。是不是好日子,天子脚下都常见这样的热闹。

  他不由得咋舌。江南已是一等一的富硕,不曾想开封城里竟有这般奢靡。

  肃肃寒风中,船刚入了内城便向一处岸口停靠。

  其上人影幢幢,形形色色的各类人中,一着湘妃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吸引了船上众人的目光。

  辛旷看向那处问道:“那是你朋友?”

  她这般问,不仅因着女子遥遥不停招手,举止热烈异常,还因陈绰一早放走的雍雍,此刻就停在了女子身旁的立柱上。不过见女子可可爱爱,只当是陈绰的熟人,她没将女子往官僚上想。

  陈绰也朝着岸边招了招手,却道:“这是你日后的同僚。”

  “她也是大理寺的司员?”辛旷微惊,深感人不可貌相。

  雁迎风于长空之上,鼓翅奋翼,拂拭夜光。鸣如有诉,穿破琵琶声,和着凉月,溶于风响。

  行色匆匆的赶路人,信步灯下的游客子,莫不闻声捩视。

  是谁说的霜浓鹰击远,雾重雁飞难?

  天高云畔处,寒渡阔水中,皆有悲壮。

  此雁,类鹰。

  陈绰抬手,屈指于口中吹了声哨。雁子闻声,俯冲而下。

  辛旷避让开去,供它稳稳落地。它走路的样子就不太优雅了,像只笨鹅,却也不怕生,昂首挺胸,大摇大摆。

  “学员。审刑院的学员。”陈绰修正道。

  “审刑院?”辛旷听说过,然一知半解,但直到此刻才被告知,她很难不生气。“年初特设的那个?”

  “是。”

  “你不是一直自称大理寺司员么?”

  另一边,高攀也问道:“学员是什么?”

  “不够格成为司员的人。”她收回追随雪色翎影而去的目光,不吝啬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很不错了。”

  高攀望进了她与往常并无殊异的眼眸深处,心头竟无故发慌。好在她很快看向了别人,也是与众人解释这一变化。

  “此前我一直是大理寺司员,今夜之后改投审刑院。你们既由我招募,自然跟着我走。”

  众人隐隐地都感觉上了她的贼船,看向她的目光里全是不信任。不过,赵遹、不留行本就无路可走,储谟之一贯的毫不关心,剩下二人,其实也好对付。

  辛旷道:“一个新设部门,根基尚且不稳——”

  “根基不稳,方想贤才,等别人把坑位都占了,就算你一身才能,也只能投报无门。而且……”陈绰打断了她,还冲她挤了挤眼睛,“大理寺断丞司员只是从九品上,审刑院谳问司员,乃从八品下。”

  辛旷刚被炸出来的毛,很快又被安抚下去了。

  陈绰将目光移向高攀,轻飘飘道了一句:“一应待遇也更好。”

  他瞬间就释然了。

  此时岸上女子已叫唤起来,一直叫着“陈姐姐!陈姐姐!”像个叽叽喳喳的小喜鹊。不远处木拱虹桥之上,行人穿梭如织,都不及她声喧。www.bïmïġë.nët

  船未靠稳,女子就蹦了上来,一把抱住了陈绰,在她怀里呜呜地诉说想念。陈绰反反复复的伤处不可避免地被女子碰到,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身后,不留行鬼使神差地往前踩了半步,被遥遥相对的赵遹一个警觉而防备的眼神轰然定住。

  幸而没有被更多的人察觉,他无法自圆其说的举动。

  他是这群人里最不合宜的那个,他与所有人都不相容。

  陈绰费力地将女子从身上解开,将她直接介绍给众人。“陆婴。”

  “你们去到审刑院后,院内一切事宜都听她的。”顿了下,陈绰又看向了辛旷,“接什么案子,怎么查,由你决定。”

  辛旷皱了下眉,欲问却被人抢了先。

  “陈姐姐,你这是又要走了吗?”陆婴委委屈屈地抱着她的胳膊,整个人像一朵霜打的月季,蔫了。“你这不是才回来吗?”

  陈绰轻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们陆婴已经长大了,陈姐姐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指着你呢。”

  陆婴还是不开心,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似乎嘴一瘪瘪,泪珠就要掉落了。

  “乖,年前就回来了,一定陪你过年。”

  “嗯!”她这才勉强算好,吸了吸鼻子,开始有心思问正事。“陈姐姐说的审刑院,是褚寺丞去的那边吗?”

  “对。离京前,褚介就找过我,明日你们去报道,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没法决定的事,只管找他。”

  陆婴乖顺点头。

  “三件事。”陈绰将她的难过略了过去,做最后的交代。她把大理寺腰牌递过去,“第一件,连同你的,一起退回大理寺。第二件,以我的名义,把侯生和林粲要来。”

  “侯生哥肯定是和我们一起走的,但是林粲……”陆婴撇撇嘴,不太情愿道,“要他做什么呀?陈姐姐不是一向瞧不上他吗?”

  “也没什么,就是想断了他在大理寺的前程。”

  众人莫不震恐,对这个面善心狠的女子漫不经心的雷霆手段。

  陈绰对这类目光习以为常,此时不过付之一笑。她顶着这幅面貌指了指高攀,直吓得他浑身一震。

  “呵!”这次,她是真的笑出了声,冷冷的、讽刺的。“第三件事,还钱给这位学员,翻倍地还。”

  脚下这艘船厚重精致,是他们到达陈留县后陈绰更换的。但在那之前,他们从江南到陈留一路所乘的船只,虽寻常简陋,但其租赁费用并不低。陈绰的财物在客栈搜查中遗失,辛旷盘缠所剩无几,储谟之两袖清风,不留行的银两都在玄蜂身上,赵遹的钱袋都给了高攀……

  最后,竟然只有高攀出得起。

  当然起初他也不肯,但陈绰哪会容得他不肯。被迫交出囊中物后,他一度向隅而泣,以为再要不回,如今一听翻倍,连害怕都给忘了。但——

  “为什么我是学员?”

  难怪方才她看他的眼神有丝说不清的怪异,还说什么“不够格成为司员,但也很不错了”,原来真是提前说与他听的。

  陈绰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通常不予回答。她注意道辛旷欲言又止的神色,便问她有何要说。

  辛旷却摇头。她想问的不太好说,在这个时候……陈绰对不留行没有特殊的交待,似乎真就对他放了心了……

  陈绰对她的顾虑多少也猜到一点,回过头看向了不留行,大声道:“你。”

  他抬起眸,不悦地皱眉。

  “记得听话。”她说。

  语气很不客气,换谁都忍不了。但不留行,惯性地咬了咬牙,而不说话。

  于是陈绰朝辛旷安抚一笑:“放心吧。”

  陆婴目送行船离开,都没了影了,才不舍地换乘车马离开了岸口。散了些离愁,她才有心思认真看眼前的人,惊觉,他们个顶个的好看。

  她直直盯上了辛旷,脸上的笑容甚是灿烂:“你长得真好看。”

  辛旷面色一僵。为求便宜行事,她这一路都是男子装束,但装扮未很用心,这一船的人估计都知道她的女儿身,除了高攀那傻子。

  但眼前这女子,看着也是傻傻的样子……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辛旷如实提醒道:“我是女子。”

  “你是女子!”高攀比谁都激动,猛地一窜,却忘了正在马车上,头直直撞上了车盖顶,疼得他龇牙咧嘴。饶是如此,他还一边摸着脑袋一边再次确认,“你是女子?”

  辛旷冲他白了一眼,没高兴搭理他。

  “我知道呀。”陆婴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和陈姐姐一样,长这么好看,扮男装,哪个小傻子会信啊?”

  小傻子默默地坐了回去,不着痕迹地远离了一些。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心枕长戈更新,第 26 章 2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