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解？”
槐笑了笑，自顾自走到一处试剑台之上，将还在地上的青珺剑连同剑鞘捡了起来，郑重地还给了苏白。
那里，宋远晴的尸身还完整保存着。
这个过程中，两个人都没有动手。
“我很欣赏这位姑娘。”他如是说。
所以即便他是邪教众，即便唤来了古陵阴傀，即便血屠一城，在这战乱之中，他也分出了人手来保护她的尸身。
“生于此，长于此，修行者这一身法力最终还给浩瀚天地，也算是一种果报。”
苏白皱起了眉。
只见槐挺直了腰杆，衣角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有些人陨落了，法力便归于天地，可有些人，窃得了这人间的长生，如同蛀虫一般永世长存，维系他们存在的那些灵气，又该从哪里来呢？”
“有道理，但此乃人之常情。”
“圣者便不一样。”
“便是七境至强者，万载之后依旧寿终正寝，如此看来，还不算坏。”
槐摇了摇头，手指打了个印诀，一缕黑气便缓缓划过，落在了宋远晴的尸体之上。
熊！
黑色的火焰猛然燃起，在短短几息之内便将那尸体烧成了一地的灰。
槐一挥衣袖，骨灰便飘散于天地之间。
“相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便是不朽。只要这些人存在一天，只要这些人还要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一天，就必然要断了更多人的路。”
苏白沉默。
“你听说过招灵草么？你知道气血丹么？你用过灵根元液么？你了解真正的仙道是怎样修行的么？”
“这些出身平凡的修行者眼里的天材地宝，在那些大势力看来，价值不过几百颗灵石而已，还是下品灵石。”
“可那些势力如同施舍般将这些东西卖给平民散修时，价格要翻将近十倍。”
“他们先强大起来了，于是便不允许旁人强大，他们欺你、瞒你、看不起你，还想使唤你。”
“人们任劳任怨，不敢反抗，还‘甘之如饴’，谓之修行路上的历练与磨难。”
“可笑，很可笑。”
“在这个世间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扭头看向苏白，“有没有觉得世上大多数人都很愚蠢？”
苏白笑了笑，“那我也是愚蠢的。”
槐摇了摇头，“你是天才。天才做什么都是对的。你愚蠢那是大智若愚自在洒脱，其余人愚蠢那便是天生废物无可救药。”
真残酷。
苏白无话可说，莫名有一种憋屈。
“所以终究是有些人腐败了，”槐如是说，“我要掀翻他们的神坛。”
苏白哑然，反问道：“如果你真的做到了，也只是你们取代了他们的地位而已，你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不一样，你知道么？”槐略微张开了双臂，在这黑暗血腥的照阴城里放松了起来，“我有一个梦想。”
“我希望，有一日所有的道理都能明明白白地讲，邪恶是很明显的，正义是存在的。”
“我希望，有朝一日掌握力量的那些人能有大一点的胸怀，装不下日月也得装下这个人间，慧眼识人，唯才是举。”
“我希望无用的人努力生存，天才都能有用武之地。”
“我希望，当那些大人物为自己的后辈铺路时，能给予所有人一个公平角逐的机会，平民能和皇子同台论剑，农夫能入仙楼吟诗，不管以前如何，至少在那一刻是公正的。”
苏白的心忽然有点痛。
青珺剑终是沾了少女的血啊！
“我希望，每个人在保留自己私心的同时，也能谅解旁人的私心，有得有放，舍得一身豪迈。”
“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平凡的人不会因为平凡而卑微，天才不会因天资而恃才傲物。”
“我希望这世间存在一些永恒的道理让所有人都明白，让所有人都更通透一些，让所有人都更聪慧一些，即便真的一无所有，也能跟旁人谈笑风生。”
“卑微的不再卑微，跋扈的不再跋扈。”
槐郑重无比地说道：“没有皇帝，没有权贵，也没有欺压百姓的大势力，人人平等，以律法裁断一切，人与人互相尊重，道德可以战胜法力。”
“你说，会有这么一天么？”
苏白抬起了眼皮，盯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诚恳。
诚恳，槐这个冷漠无情血屠一城的人的诚恳。
另一边的两名逍遥心想自己两人被阴傀拖住，还指望苏白能胜过槐，结果一看才发觉二人竟然不知怎么地聊上了，顿时郁闷无比。
“喂！你们还打不打？打就吱一声啊！”
苏白没有理会那两名逍遥，对着槐说道：“举世称唐皇贤明，你却想着造反？”
槐那最后一句话，可不就是造反？
槐只是道：“也许皇帝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
“也许吧……但，”苏白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封锁一城，放出天照，血屠百姓，你的罪行即便死个千万遍也不足以偿清。”
“因为……其实并没有其他的办法，”槐微微一笑，“所以你这样的人永远体会不到我们这等孤魂野鬼的真实境地，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我们也想当一个好人。”
“只是我们的立场，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我们……只能当坏人。”
“在你眼中，这一城之百姓自然是太过无辜，可对于这片天地而言，他们终究不过是一个过客。”
“百年之后，依旧一切皆空。”
“什么是活着，什么是死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世人大多愚钝，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去思考这些看上去很没有意义的事。”
“与其让他们这样‘愚蠢’地活着，疲惫地活着，还不如由我赐予他们死亡。至少，相比于碌碌无为地活着，他们的生命有了更大的意义，不是么？”bïmïġë.nët
“你有什么资格决定他们的命运？”
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有意思了，那你们的唐皇又有什么资格替这天下做决定？”
“暴力就是暴力，何必用大义掩饰呢？”
苏白哑口无言。
“在这个世间，道理是说不通的，所以我要当一个坏人，坏得明明白白，坏得明目张胆，坏得即便你可以找出一万个杀我的理由，我依旧问心无愧。”
“如若我们倒下了，世间便再无举起反旗之人，玄门那些大人物依旧会如同吸血虫一般吸平民的血，权贵将永远踩在人们的头上。这世间有光明，也该有黑暗，左思右想，思来想去，我发觉这坏人还是该由我们做。一桩桩血案我们认，一条条人命我们认，但……”
“我们圣教借神魔之力，也不过是为了多一分力量，多一份底气，你们说我们叛了人族……我们，不认。”
“我们圣教人人称兄弟，人人皆道友，我们有着共同的追求与梦想。”
“我们求的是一个自由而平等的人间。”
“有朝一日如若是我们胜了，史书自然会改写，而若是我们输了，你们后世人再怎么唾骂也与我无关了，不是么？”
“所以，”槐对着苏白伸出了一只手，“你就没有想过，大唐镇邪司投入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这么多年没有一刻停过对我们的讨伐，为何还是灭不了我们圣教么？”
因为他们有基础，百姓中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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