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谢余真则注意到了他眉心眼熟的图案,颇为震惊地嘀咕了一句,“他就是……任昱?”
谢子婴没空搭理他俩。
眼前的一幕他不是没预料过,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懊悔。
看温昱眉心图案显现,以及幻境里的真相,不难猜出殷逸已经知道了,但现在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整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尤其是看到温昱满身是血,一时气急,语气也不太好听了,“殷逸你个王八蛋,快放开他!”
殷逸看到他这副模样就很想笑,索性没忍着,冷冷地笑出几声,最后定定地看着他,嘲讽道:“你觉得你有什么立场命令我,你自作主张替人选择的时候,难道没想过有今天?”
谢子婴怔愣了片刻,可能是心虚,只好强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缓和了些,“是我骗你在先,可小昱是无辜的,你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殷逸像听了个大笑话,讥讽道:“他无辜?”
殷逸腾手掐住温昱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期间温昱试图挣扎,又被殷逸死死按住了。
“看到他眉心这个东西了没有,这是什么,要不要我告诉你?”殷逸道。
谢子婴无话可说。
殷逸冷笑一声,接着道:“对抗阴兵之法说白了也是一种禁术,强则令其反噬阴符令意念。这个东西留在他身上,就是我的宿愿,你说他无辜,那我呢?”
看殷逸是真生气了,任思齐和谢余真也听不懂他们吵架的内容,想上前插两句,又怕越闹越乱给谢子婴添麻烦,只好一声不吭地待在谢子婴身后。这些事与他们也无关,谢子婴担心接下来殷逸要闹的话,可能会误伤。但谢子婴宁可相信殷逸,也不敢贸然把他俩交给一个尚不能确定身份的温册。哪怕到了此时此刻,他还是相信殷逸有恻隐之心,因为他们除了拥有超凡的力量外,确实跟人没什么区别。
谢子婴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道:“殷逸,这是我们的恩怨,你先把思齐他们送出去好不好?”
殷逸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但半空里分明燃起了一小团荧荧的幽蓝火光,慢悠悠地飘到了任思齐他俩面前。
殷逸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要他俩跟着鬼火走。www.bïmïġë.nët
任思齐犹豫地叫道:“子婴。”
谢子婴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谢余真,“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害怕,跟着这团鬼火走,相信殷大哥,他会让你们平安无事走出去的。”
谢余真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看他哥一脸烦躁的模样,便憋了回去。
任思齐还在迟疑,谢子婴只好轻声道:“这些事你们解决不了,走吧。”
谢余真看了看殷逸,没吭声。
任思齐并不想走,主要是殷逸看起来真的生气了,他好不容易多了个哥哥,最好的朋友也在这里,说到底大家年纪差不多,他放心不下。可是他确实也没办法解决这些事,能做的就是不给谢子婴添麻烦,便只好冲殷逸行了一礼,“多谢殷大哥。”
殷逸没理。
任思齐又看向谢子婴,“我们在山下等你们。”
“好。”
谢子婴冲他点点头,他才宽下心来,跟着谢余真进入了密林深处。
等人消失在幽暗中,谢子婴才强装镇定地看向殷逸,道:“殷逸,你先放开小昱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你还真是喜欢这个小鬼!”
殷逸说完,又掰过温昱的脸对着他,“现在已经真相大白,这副身躯的意念早就代替司阴消散了,留在里面的是阴符令的意念。你看清楚了,他是入侵者,也是罪人,害死任昱的罪人!他还是个怪物!你喜欢这么个怪物,竟还能问心无愧!?”
温昱嗤笑一声,插话道:“要杀就杀,废那么多话有什么意义?”
殷逸怒喝道:“你闭嘴!”
谢子婴斟酌着词句,生怕说出什么不对刺激殷逸,便放缓了语速,道:“我不知道人的意念和阴符令的意念有什么区别,我也没觉得你们跟人有什么不同,更没有把你们当成怪物看待。草木尚且有心,更何况你们有活生生的思想,和人一样的。”
殷逸像听到了大笑话,低低地笑了好几声,嗓子都笑哑了,他轻声问道:“谢子婴,你跟我在这里装什么救世主?你是不是都忘了,我有今天拜你所赐?你不是承诺要替我找人吗,为何出尔反尔?下次说到做不到能不能别轻易许诺?我会认为你的承诺一文不值!”
谢子婴自知理亏,便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愧对你。”
殷逸冷笑道:“‘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出来多容易啊!若你当初坦然告诉我温昱的事,我可能还会成全你们,可你从未问过我的想法,就替我做了选择!谢子婴,你还真是自以为是!”
谢子婴无从反驳,只好道:“是我错了,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是我欠你的,我拿我这条命给你,求你了,放开他好不好?”
殷逸这次来就是想要温昱的命,所以下手格外狠,温昱受伤挺重,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实在没办法挣脱开,便低声道:“我不用你以命换命,别求他!”
“你算什么东西,闭嘴!”殷逸道出一句,可能是嫌温昱碍事,一手刀敲在了他颈侧的特殊穴位。
温昱身子迅速软了下去,谢子婴也吓了一跳,人已经僵硬了,“殷逸!你到底想怎样!?”
殷逸这回冷笑一声,将昏迷不醒的温昱扔了过来。
谢子婴接得很及时,但也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重量,最终往后跌坐在地上,而温昱则栽在了他身上。
殷逸这回终于平声静气了,“好,你那么喜欢替人选择,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谢子婴撑着身子直起来,把温昱扶起来靠在自己肩窝,索性就坐在地上了,仰头看他,“什么?”
殷逸却先道了一句,“谢子婴,你记住了,你欠我太多!”
谢子婴无言以对,只好道:“我知道。”
殷逸又道:“把司阴给我!”
谢子婴听了没犹豫,从怀里掏出来就要递给他,殷逸却没接,率先道:“若你把司阴给我,我就能平息来到人间积聚的所有怨怒,也不再恨你。”
谢子婴心头一喜,很快却又被对方泼了冷水,“但我若拿到司阴,第一件事便是召令阴兵灭了这天下苍生!”
谢子婴手一抖,司阴差点掉地上。
殷逸冰凉的话音就在耳畔,“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天下苍生和我只能选一个,你要选谁?”
谢子婴手僵在那里,殷逸明明可以抢过去,却偏偏逼着他做这个选择。
换做平时,他肯定要骂有病。
谢子婴的目光忽然被温昱身侧的一截断剑吸引了,随后忍不住回忆起旧时往昔。
他这一生自打有记忆起,一切人与事都重现在这一刻,有过意难平,有过欢笑泪水,也有过悲伤苦痛。人生有百态,他尝过一小部分,还有很多等着他去品味,可是这一刻,他突然不想再继续尝下去了。
他试着将温昱抱在怀里,顺手将那一小截断剑抓在手里,他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害怕再不抱紧些,以后就没机会了。
“想好了没有?”殷逸失去了耐心,冷冷地问道:“若你真觉得愧对我,那就把司阴给我!若你觉得天下苍生更重要,那么为了数以万计的生灵,你可以选择杀了我!”
谢子婴闷声问道:“不能两全吗?”
“两全还叫什么选择?”殷逸嘲讽道:“世间本就没有两全一说,你想要一样东西,就必须拿别的东西填补!你想无中生有,哪来的无中生有?不过是一样换一样罢了!”
谢子婴无言以对。
殷逸又道:“我和温昱之间只能活一个,这是命中注定的,他若不死,我的宿愿就还不了,你想怎么两全!?”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一点时间是多久?几个月?几年?还是几十年?”
“……”
殷逸:“我和他比你了解司阴,我们都不知道怎么两全,你又凭什么口出狂言!?凭你一直以来的狂妄自大吗?”
谢子婴垂下眼,很轻地呢喃道:“至少这件事上可以折中。”
殷逸没懂他话的意思,便皱了皱眉。
谢子婴淡声道:“你说得很对,没有小昱,我早死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又道:“没了司阴,你召令不了阴兵,我也不会再限制你的自由,这就是折中。”
殷逸刚察觉异常,就听见一声剑刺入皮肉的声音,他想阻止也来不及了,一时情急道:“你什么意思?!”
谢子婴压抑着痛楚,低声道:“殷逸,我不想当什么救世主,不想拯救人间生灵。司阴我不能给你,因为我觉得我没有资格替天下苍生做决定,就像当初我没资格替你和小昱选择一样。既然替你们选了,就是我错了,这是我欠你的,我只能先还你一部分。你也放心,我日后绝不会拿司阴控制你。”
殷逸震惊得无以复加。
谢子婴道:“若没有司阴,你还是想灭了天下苍生,那也与我无关了。”
他又一字一句地问:“你消气了吗?”
殷逸攥进了拳头,一声不吭。谢子婴觉得他气还没消,就想将断剑继续往胸口推,还是殷逸身形一闪来到他面前,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残刃,怒不可遏地吼道:“行了!”
殷逸将带血的断剑丢掉,随后往后退开,冷冷地道:“你赢了!”
他其实是错开心口扎进去的,不是因为怕死,甚至可以说,他现在极度怕生,要是能一剑扎进去断了气,就不必活那么累了。
可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山下还有人在等他,就这样把烂摊子丢给家人,他始终心里难安。就算要死,也要等到一切结束以后。
谢子婴没执意扎自己不可,甚至为殷逸动摇的善念感到很欣慰,道:“殷逸,对不起。这条命我还要留着做一些很重要的事,待所有的事尘埃落定,我一定把我们的命给你,届时就不欠你了。”
他就希望殷逸能消气,要是有幸被任思齐他们及时带到医馆,那就好好完成他要做的事,若不幸因此殒命,那也没什么,就当真的偿还了这个债。
他只是会有点遗憾,还没来得及让温昱听一句“我喜欢你”。
殷逸冷漠地扔下一句,“好,这是你说的,从此你我再无任何瓜葛!”
“多谢!”
殷逸没再说什么,留下一团鬼火悬浮在半空后,扭头就走。
说起来很奇怪,他找到这里后没多久,温册就再没说话了。哪怕他打算把司阴递出去的那一瞬,也没听到他阻止的言语。
司阴是个什么东西他还没搞清楚,而那个温册是什么人也不清楚,若非担心温昱,他肯定不会答应那么荒唐的条件。若真是温册本人,想必不会为难他的,而若不是,自己也有理由不给他。惦记这玩意的人实在太多,放在自己身上就不太安全了。
想到这里,他强忍着痛楚,将司阴掏出来塞在了温昱怀里。
然而却在这时候,窝在他怀里的温昱忽然轻哼了一声。
声音放得很轻,若非隔得近,都听不清。
殷逸听到温昱的声气,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竟情不自禁地停了脚步,转回身来了。
温昱的身子在谢子婴怀里动了动,闭着眼又轻哼一声,小声说了句话,“好、痛、好痛……”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声音很微弱,似乎还带了一点撒娇的味道。
他的轻哼逐渐变成轻微的哭泣,试着从谢子婴肩窝里抬起头来,又捂着心口让开了些,跟谢子婴面对面时,眼角已经有了泪水。
温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谢子婴,眼里充满了迷茫,弱弱地叫了一声,“哥、哥。”
还是那个撒娇语气。
谢子婴没察觉异常,轻声应着,“我在。”
殷逸耐心又没了,冷哼一声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等谢子婴想起有什么东西没拿回来,殷逸人已经不见了。
而温昱痛苦地将眉头皱成一团,看到自己满身是血时,竟吓得哭了出来,“哥哥,好多血,好痛。”
温昱现在俨然一副小孩子的模样,人是真的哭出来了。
谢子婴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劲,试着问了一声,“小昱,你怎么了?”
温昱哭得泪汪汪地看着他,竟反问道:“我不叫小玉。”
“温昱?”
“你是不是傻了?”
“???”
姑且不论爱哭的小孩子会不会问出“你是不是傻了”这种话来。
谢子婴:“那你叫什么?”
温昱哭着道:“姐姐说过我的名字不能告诉别人,所以我只跟一个人说过。”
“你跟谁说过?”
“他叫谢禅,他还说过会保护我,可是我好像没见过他了。”
“……”
温昱的心智仿佛回到了孩童时期。
谢子婴自己也疼得难受,额角早已经冒冷汗了,但还是强撑着试探地问:“你叫温近思?”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谢禅。”
“……你怎么变得不一样了?”
“我也想知道。”
“啊?”
“没什么……”
说话间,谢子婴心口又难受得紧,下意识地捂了下心口,幸亏殷逸善心大发了,否则他早就坚持不住了。
温昱还在哭着追问道:“你说过要保护我,怎么把我们弄成这样了?”
谢子婴心里也难受,便抹了把脸,低声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他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温昱背后有一团鬼火,正浮浮沉沉地等待着他们。
他还是觉得,哪怕是阴符令意念也可以有善恶之分,而温昱和殷逸分明就是善性高于恶性的,和人没什么区别。
他艰难地捂住胸口直起身,又躬身抹掉了温昱的眼泪,温声安慰道:“别哭了,我带你去看医师。”
温昱不动,依旧哭着道:“好痛。”
谢子婴不会哄孩子,有点不知所措,忽然想起什么,从脖颈上解下一根红绳铃铛递给他,“给你这个,别哭了。”
温昱眨眨眼,没接过去,“这是什么?”
“你的。”谢子婴说完,将铃铛给他系在脖颈上。
待他直起身,温昱又眨巴两下眼睛,毫不客气地张开了双臂。
谢子婴有些为难,他怕现在的身体状况背不了,可转念一想,温昱受的伤更重,他可能连走都走不了,而只要出了幻境,总能遇上任思齐他们的。
温昱趴上来的那一瞬,仿佛有人往他背上放了千斤巨石,胸口的伤又裂开了,疼得他眉头皱成一团。之前背温昱的时候,因为他身形偏瘦,就没觉得他重,现在只是多了道伤口,自己就承受不了了。
谢子婴差点没站起来,想到他一旦栽倒,温昱就惨了,便咬牙坚持站起来了,但每走一步都极具艰难。
他走出几步后,突然察觉背上的人不吭声了。之前那么疼,他哭得老惨,现在竟然没声了。
“小……近思?你怎么了?”
“……”
“近思?温近思?你应一声?”
谢子婴却叫越慌乱,都想停下来察看他的伤势了,可一想到只有走出去才能找医馆,他又强行忍住了。
他正打算加快脚步,温昱的手忽然抚上了他的脸,声音也格外微弱,“你在叫谁?”
谢子婴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温昱的视线逐渐清晰,鼻间也嗅到了强烈的血腥味,难免有些难受,就问:“殷逸呢?”
“???”
心智恢复了?
谢子婴试着叫了一声,“小昱?”
“嗯?”
谢子婴情绪有些激动,脚下忽然踩中一块凸起的石头,差点将温昱摔出去,还好眼疾手快地腾手抓紧了旁边的树身。
温昱话音有些慌乱了,“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谢子婴道:“不用,我这就带你出去。”
温昱声音很微弱了,却还是坚持道:“放我下来。”
谢子婴生怕他乱动,自己又得一跤,连忙道:“别乱动,再动的话我真的要摔了。”
温昱只好不吱声了。
谢子婴背着他走出一段路,他才嘀咕了一句,“对不起。”
谢子婴不忍心骂他,就问道:“殷逸那天就知道了吧?”
“嗯。”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麻烦。而且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你解决不了。”
“可若你开诚布公,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了。”
温昱不吭声了,忽然感觉脸上湿湿黏黏的,风一吹,刮得脸生疼,他伸手一抹,抹了一脸“水”,于是傻乎乎地问出一句,“下雨了?”
温昱似乎不记得方才的异常。
现在的情况有些混乱,谢子婴索性暂时不提了,顺着他的话忽悠道:“下过一阵,现在没了。”
“哦。”
谢子婴忽然道:“小昱,你什么时候才肯相信我?”
“信什么?”
“我不怕死,很愿意和你承担一切。”
温昱可能是心虚,没说话。
谢子婴又补充道:“我也不想你出事。”
温昱慢吞吞道:“我不是任昱。”
谢子婴应道:“我知道。”
温昱又不说话了。
谢子婴只好补充道:“可你还是你。”
温昱磨磨蹭蹭半晌,才吭了一声,“下次不会了。”
“一言为定,不许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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