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嗓音沧桑的老人在他耳畔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着什么,他觉得特别吵,难免有些心烦气躁,好容易睁开了眼睛,眼前却依旧是一片漆黑。
谢禅吓得差点咬了舌头——那一刻他以为他瞎了。
然而并没有,一开始周遭确实被黑暗笼罩着,但没过一会儿,远处突然有了光点,后来光点逐渐扩大,待到阴翳尽数退散,他也看清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一片荒山,杂草和荆棘丛生,由于山头有不少老树,所以远处不时会有一两声鸟鸣,而他正躺靠着树身,坐在半山腰的位置。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了,他慌乱地环顾了一遍四周——温昱不在。
在接近山顶的地方,他看见有棵老树的树荫下有座矮坟,坟的墓碑前站着一高一矮的青白衣姑娘,正跟在一个身怀六甲的少妇旁边。
少妇在坟前跪拜结束后,才回身准备下山,谢禅也因此吃了一惊——竟是温璇,也就是陈幽若!
温璇不知道祭拜了什么人,跟两个青衣姑娘一边说着:“雅意师姐,要不你跟心葶先回去?”
从衣着可以看出她们是青云弟子,这会高的姑娘,也就是温雅意道了一声,“没事,一起。”
倒是旁边的温心葶没心没肺,大大的眼睛环顾着四周,满眼的好奇心,“不要,我要跟璇姐姐回公府玩。”
温璇还没应声,她目光极至远处,忽然神色一变,皱着眉回了个身,口中骂道:“时运不济。”
谢禅顺着她之前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半山腰迎面上来一对夫妇。
温璇琢磨了一会,眼看着无后路可退,她便一咬唇,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也不免要跟那两位撞上。
她没看那两位,果断装瞎,就想绕开他们从旁边过去。
但那男子一见到温璇,浑浊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欣喜,他叫了一声,“宝贝女儿哎。”
温璇听了这句“宝贝女儿”,吓得差点没站稳,随后也不管不顾陈鸣挤眉弄眼的暗示,高贵冷艳地应了一声,又想从旁边过去。
但陈鸣旁边那显得很年轻的女子见了,却脸色不大好看地拦住她的去路,“死丫头,你爹叫你没听到吗?”
温璇一顿,玩味地看着她笑,“关你屁事?你来干什么?”
年轻女人本来看到温璇挺着个肚子,嘴里就不停地犯嘀咕,这会儿见了她这态度,更是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来,来给你那死人娘下跪?”
温璇:“操。”
那女人一听,当即不依不饶道:“你你你,陈鸣!你听听你女儿怎么说话的,这死丫头满口脏话,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还有那个字,姑娘家口中哪能说出那个字?!陈幽若,你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温璇一抬下巴又想说什么,陈鸣听得有点头疼,连忙上面拦在温璇面前,小声道:“宝贝女儿,少说两句,可别闹了,云秀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温璇看他一眼,冷哼一声没说话。
然她身后的温心葶姑娘却气不过,哼了一声,“璇姐姐怎么说话关你屁事?就操了,怎样,你多纯洁无辜,怎么也上干着当泼妇……”
温雅意见这姑娘要嘴欠坏事,赶紧拉住她,不让她多话,“行了。”
邹云秀也不是善茬,立马刻薄地怼了回去,“你谁啊?哪来毛没长齐的死丫头?不对啊幽若,你跟那谢丞相成亲还没到一年,肚子里有一个,这个已经长这么大了?你们不会早就好上了吧?还真是不知廉耻!”
温心葶炸毛道:“我操他娘的,你再说一句,再给老子说一句试试!”还好被温雅意死命拉住,要不然还不知道这姑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看得出温璇的怒火全部凝聚在眉心,就要一股脑发出来了,陈鸣眼看不对,及时拦在了她面前,冲邹云秀道:“云秀,你怎么这么说话?幽若是我女儿!”
邹云秀又想撒泼辩驳,温璇便淡淡开口道:“邹云秀,你他娘再胡说八道一句,小心我扔你到护城河喂鱼!”
邹云秀一听也不乐意了,直接找陈鸣告状,“听到了没,你女儿要杀我,还有你,你也护着她!我就知道,陈鸣,当初我不嫌弃你有个女儿下嫁于你,没想到你当初话说得好听,现在就是这么对我的,你信不信我……”
温璇刻薄地扔了一句,“老不死,你休妻吧!”
邹云秀这次是真的要死要活了,温璇冷眼看着,陈鸣却一脸为难,看看温璇,又看看邹云秀——结果他居然选择了扔下温璇,跑过去安慰邹云秀,但也不忘冲温璇挤眉弄眼,着急用口型道:“宝贝女儿,你也别生气。”
温璇正想要转身离开,陈鸣脱口道:“哎呀宝贝女儿你又要去哪儿?你可一年多没回家了。”
温璇没回头,扔下一句,“你宝贝女儿成家了,丞相公府才是她家。”
邹云秀本来还小女儿似的在陈鸣怀里哭,这会儿听了她这一句又冒出头来,“嫁了丞相了不起是吧,巴巴地在这儿炫耀什么?”
温璇脚步一顿,回过头柔柔一笑,“是啊,当初你们看不上他,还扔他聘礼,现在他是丞相了,没跟你们计较当年的耻辱,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小人之心。”
邹云秀被憋得无话可说,面上过不去,一时嘴欠,又冷哼道:“那又如何,出身卑贱的人哪怕位置多高,那也改变不了卑贱……”她没说完就被陈鸣拉了一把,陈鸣似乎真的怕温璇生气,忙看向她道:“宝贝女儿?”
这回那容易炸毛的温心葶二话不说就想上前揍人,温雅意忙拉住她,小声提醒了一句,“别给璇儿师妹添麻烦。”
而温璇脸色则相当难看,她没说一句话,却目光森然地盯着邹云秀。
彼时温心葶被拉住了没动作,她那张嘴可没被封住,她实在很生气,就哼道:“操,你他娘的才卑贱,你全家都卑贱!文诚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璇姐姐也是,你算什么东西?”
温璇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看向陈鸣道:“老不死你放心,他不会纳妾来气我。”
她话里意有所指,邹云秀气急败坏道:“你说谁是妾?没教养的死丫头你再说一句?”
陈鸣头疼地皱着眉,似乎也打心底觉得对不住他那宝贝女儿,便忍不住吼了邹云秀一句,“你闭嘴吧!”
邹云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顿时泪眼汪汪,噤若寒蝉了。
温璇又道:“若他像你一样纳妾,我跟我娘一样容忍不了,没准还会动手弄死某些人。”说到最后还有意看了邹云秀一眼。
邹云秀:“你想弄死我?死丫头,我可是你长辈,你有本事试试看,以为我会怕你?谁知道你从哪儿混来一身市井气,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跟个流氓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陈鸣的种!”
温璇还没说话,陈鸣已经替她给了邹云秀一耳光,温璇这回也没打算再说话,咬了咬唇后,转身拉住想要骂人的温心葶就走。
陈鸣实在左右为难,一边是他宝贝女儿,一边又是妻子,两个都得罪不起。他突然打了邹云秀一巴掌,眼里便有些后悔和心疼,忙顾着要跟邹云秀示软道歉,谁知道邹云秀却被他打懵了,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陈鸣忙道:“云秀,我……”
邹云秀没说话,突然一把推开陈鸣,朝温璇那边冲了过去。
温雅意像是察觉了什么,猛然间回过头去,就撞见邹云秀一手推了过来,她本能地想要拦住她,却还是晚了一步,温璇刚警惕地回过头,就被她推了一把。
温心葶惊叫道:“璇姐姐!”
彼时,温雅意眼疾手快地护住了温璇,两人便一起滚了下去,直到落到了平地里,温雅意一把抓住旁边老树的树身,又主动给温璇当了肉垫,她们才停下来。
温雅意被地面突出的石头磕得闷哼了两声,额头也撞到了石头,但好歹是习武之人,总算没晕过去,还担忧地唤了一声,“璇儿师妹?”
“疼……”温璇皱眉极低地应了一声,她手下意识地捂着肚子,满脸的痛苦之色,眼里的恐惧也愈发明显,“雅意师姐,你……”
温心葶大步奔下山来,“璇姐姐,雅意师姐。”她见温璇神色痛苦地皱着眉说不出话,以及温雅意脸上蹭出的几道小伤痕,又倏地起身,恶狠狠地盯着邹云秀想上山,“操,贱女人,我要杀了你!”
温雅意小心护着温璇,急道:“心葶,别着急杀,先下山找医师来,再回长安告诉谢师兄,让他赶紧来一趟。”
温心葶看样子很想冲上去弄死邹云秀,但听了温雅意的话,又看清了局势,急忙哦了一声,迅速改了道,要往下山奔去,口中还不依不饶地念叨着,“邹云秀,你等着!”
谁知道她没走出几步,却被温璇叫住了,“朝堂上那么多事,别烦他,生死有命,他又不是医师,来了有个屁用,不许去!”
温雅意反应很快,忙道:“心葶,快下山找个医师。”
“不去就不去!”温心葶憋着一肚子气冲陈鸣和邹云秀翻个白眼,又冷哼一声,气冲冲地跑下山去了。
彼时,推了人的邹云秀见温璇神色异样,非但没有丝毫担心,反而疯狂地大笑了几声,“死丫头你活该,跟你那死人娘一起去死吧。”
陈鸣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会见温璇脸色不对劲,他身形晃了一下,飞快地奔下山来,邹云秀见了想拦住他,也被他一把甩开了,他急着叫了一声,“宝贝女儿?”
温璇似乎起不来了,可能是肚子疼,她眼里忽然有了点泪光,也没管陈鸣,死死地盯着邹云秀,咬牙一字一句道:“邹云秀,我孩子要是有什么事,我杀了你!”
陈鸣没再管她话里的威胁,忙赶到她面前焦急问道:“宝贝女儿,你哪儿不舒服?快告诉爹。”
温璇倒了一口凉气,表示并不想跟他说话,陈鸣急道:“哎呀宝贝女儿,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孩子要紧啊,你到底哪儿不舒服?”
温璇还没说话,邹云秀忽而也下山了,还恶狠狠地指着温璇问道:“陈鸣我问你,你是要这个没规没矩的女儿,还是我?!”
这种时候了,她还在说这个,陈鸣气急败坏道:“你给我闭嘴!我宝贝女儿要有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邹云秀难以置信地尖叫一声:“好啊,那我也警告你,你敢惹我不高兴,我要跟我皇后表姐告状,你陈家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你!”陈鸣看起来有所忌惮,愣是憋下了话音,眼里担忧还没减少半分,邹云秀又跑过来一把拽住他,“跟我回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不知廉耻跑到幽州找男人,没把你脸丢干净吗,你干什么管她?你别忘了,要不是我皇后表姐替你说话,你怎么能坐到这个位置?你要不跟我回去,我马上就去找我皇后表姐!到时候你和这死丫头都别想活!”
陈鸣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说话,温璇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忽而冷笑了一声,眼看着陈鸣担忧地看着她,却还是被邹云秀拉下山了。
不过陈鸣还算看重温璇,临走前又急说了一句,“宝贝女儿你别怕,爹下山找人来。”
温璇眼底的失望愈发明显,她挣扎了一下,发现还是起不来,只能皱眉骂了一句,“操。”然后又皱眉看向温雅意,“雅意师姐?”
谢禅再也看不下去,便奔了出去。
温雅意是个姑娘不说,还受伤了,她一个人肯定没办法,只能由他破坏灵祭幻境——因为他没法干看着。
他的突然出现令温璇愣了一下,温雅意似乎也有话要说,眼里还有了戒备,谢禅没管她,直接弯腰抱起了温璇,急道:“别说话了,我带她找医师,不能干等着,要不然就晚了。”
他不知道温璇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可能是温雅意抱她下山的,也可能途中遇到了好人,还有可能是医师来得及时,但他实在没法干看着,干等着有人来帮她。
好在温雅意再戒备也憋下了话头。
温璇倒是没戒备,只是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谢禅快步往山下赶,若不是怕温璇会不适应,他早就想跑着下山了,由于担心过头,他话音也有些颤抖,“别管我是谁,我要是想害你,没必要管你的,别说话了,留着点力气。”
温璇沉默了一会,道:“谢谢。”
谢禅一路抱着温璇下山,总感觉触手有些温润,像是有什么东西透过布料蹭在了他手心,他内心愈发凉了。
温璇送到医馆后,立马被送去了一个房间,他再被温雅意赶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双手里全是血,他顿时脑袋里一空,整个人都缰住了,麻木地看着几个小姑娘端着清水盆换血水盆,着急地出出进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都忘了去洗手,眼见有个姑娘出来,便慌乱地抓住她的胳膊,“那什么,我娘……不是我,她怎么了?”
那姑娘忽然被抓住本来还有些惊恐,但见谢禅是为了温璇,也就没跟他计较了,解释道:“这我不知道,她孩子看来也就七八个月大,有可能提前生下,也可能孩子保不住了,更可能母子都保不住。”
谢禅脱口道:“不对,母子都能保住!”
那姑娘嗔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谢禅没说话,她也懒得再管他,又匆忙地进了房间。
在温璇后来撕心裂肺的低喊声里,谢禅担心得难受,没感觉到腿脚麻木了,在外面一直等到了子时,房里才传来一阵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谢禅恍惚间回了神,刚想冲进去,想到了什么,又着急停下了。
后来有个姑娘抱了个婴儿出来,还顺手递给他,问道:“你是她什么人?夫君吗?那给你吧。”
谢禅忙道:“不不是,她她是我姐,她怎么样了?”
要是给谢文诚听到,这大逆不道的兔崽子非得被抽死不可。
好在那姑娘没在意,哦了一声,道:“她没事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也真是命大了,你是她弟弟,这孩子给你也行。”
谢禅松了口气的同时,茫然地将那襁褓接了过来,但看到那小孩白嫩小脸上、浅浅的绒毛时,又脱口道:“不对,还有一个呢?”
那姑娘皱眉道:“什么还有一个?”
谢禅指了指襁褓,“就是他不应该还有个弟弟或者哥哥?也就是双生子。”
那姑娘嗔怪地看着他,“双生子?你怎么看出来的?看她身形,倘若是双生子,最多五个月大,五个月的孩子怎么生得出来?”
谢禅这回彻底愣了,难以置信道:“怎么会?明明……不是,有个巫人先生说过是双生子的。”
那姑娘不屑道:“巫人瞎说的也能信?你想双生子想疯了吧,就这一个。”
这回谢禅浑身都僵硬了,突然间觉得抱着的那小崽子有点重,他见人姑娘要走,忙道:“我可以看看她,我姐吗?”
姑娘看他一眼,嗯了一声,“她身体很虚弱,你别吵她休息就行。”
可能是心里暗示,谢禅看着那襁褓,一开始觉得里面的小崽子跟自己长得很像,心里还忍不住夸那孩子长得好看,倒后来却强行觉得跟谢余真像,又吐槽小崽子丑得不行。
温璇这会昏睡过去了,两个青云姑娘正守在她床边,谢禅进去的时候刚好听温心葶哼了一声,“要是告诉文诚哥哥,非弄死那贱女人不可!还好璇姐姐没什么事。”
温雅意已经处理了脸上的小伤痕,略微靠坐在床沿,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你小声点,别吵璇儿师妹。”
温心葶有些憋屈,但还是听温雅意的话的,便傲娇地哼了一声,没再吭声了。
谢禅看着温雅意,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若非她抱着温璇滚下去,还给她当了肉垫,恐怕她们母子真的会保不住,也就不会有他或者谢余真了。
谢禅看向温雅意,很温柔地冲她微微一笑,“姑娘,你要是累的话就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温雅意之前是被迫无奈才信任了谢禅,这回抽了空,便倏地起身,皱眉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
她又一眼看到了谢禅手里的襁褓,忙起身奔过来一把夺过那孩子,“给我!”
谢禅:“……”
谁知那孩子才到温雅意手里,就哇哇地哭了出来,温雅意慌忙看向了温璇。
温璇似乎被吵到了,她的脸色很苍白,这会皱着眉动了动被汗水浸湿的眼睫,似乎就要醒了。
谢禅忙道:“我要是想害你们,又何必救她?而且我也打不过你们,给我试试吧。”
温雅意警惕地盯着他迟疑了一会,顾及温璇,还是将孩子递给了他,但口中也警告道:“你最好别耍花招!”
谢禅无可奈何地笑着应了一声。
那小崽子也很奇怪,到了谢禅手里立马就不哭了,温心葶惊奇地奔过来看,“璇姐姐的孩子我还没看过,好可爱——你真厉害,他居然不哭了。”
谢禅笑了一下,又看向温雅意,“姑娘,方才真是多谢你了,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你要不放心的话,可以让这位姑娘看着。”
然而那姑娘却没搭理他,依旧守在温璇床边不发一言。
谢禅看她一眼,也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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