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哪家的,怎么到处乱跑?”
“不知道,不过我看他有点眼熟啊。”
有人上前碰了碰那少年的胳膊,问道:“小孩儿你醒醒?怎么在这儿睡着,不怕着凉啊?快醒醒。”
谢禅被人惊醒了,抬起脸来看那个人的时候,浑身都忍不住震颤了一下,慌忙地往后缩了缩,随即又变得一脸茫然。
“哎哎,你们看他像不像谢禅啊,就是谢文诚的长子谢禅,太学出来的那个神童?”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点儿像。”
“奇怪,他怎么在这儿呢?”
“哎,谢禅?你在这儿干嘛?”
谢禅眨巴着眼睛,一声不吭,就那么看着他们说话,浑身还有些隐隐地发冷。
“你们刚说什么,谢禅?”
“怎么了?”
“哎你们没听说嘛,谢禅虽然在太学连任了两年文魁,但这次考孔名没进前三甲。这小子年纪不大,野心倒是挺肥的,居然巴巴地去跟人家夫子理论,非要那个头甲不可,结果被孔名的夫子赶出来了,这不,听说半天都没回去了,敢情他居然在这儿?”
“真的假的?传闻不是说谢禅性子温和吗?”
“我也记得他名声不错,就是个小孩子,能到今天也不容易呀。”
那人唾了一口,“温和?见鬼去吧!你们是没看到他今天在孔名撒泼的那样儿,孔名的夫子博士们都快给他气死了,他还说什么‘我不稀罕你们孔名’,呸,小小年纪就跟谢文诚学得一身臭毛病,长大了还得了?别活着祸害人才是!”
“这么说你看到了?快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啊?”
“哎呀,就这么回事,今早……”
谢禅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十来个人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在他的世界里,那唯一的一丝光亮也被他们遮住了。
他们在说什么?
他只看得到他们十几张嘴在动,不时还露出不屑的目光看他,或是一脸嘲讽地冷笑。
他只感觉周围有很多人在他耳畔说话,特别吵,他有些心烦气躁了,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身上还逐渐感到忽冷忽热。
到后来的时候,他们的脸忽然变得模糊了,只有一张嘴在一张一合,像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谢禅愣是被吓了一跳,直接坐到了地上,又怔愣地看着他们。
谢禅最后被惊得回神,是因为有人往他身上吐了口唾沫,他先是本能地茫然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似的爬起来,下意识地喊出一句,“关你们什么事?!滚开,滚开啊!给我滚开!!”
他拼了命的想要拨开人群冲出去,奈何那些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压根就出不去,还有人趁机推了他一把。www.bïmïġë.nët
谢禅根本被站稳,踉跄了一步后就跌坐到地上了,掌心当即蹭在了地面被磨了块皮,他也跟着闷哼了一声。
血和泥混在一起弄得手上脏兮兮的,周围的议论声却只增不减,在谢禅听来,愈发震耳欲聋。
被掌心处疼痛一刺激,满腹的委屈终于翻涌上心,化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却死命地咬牙没让自己吭了一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面前那些比他高大太多的怪物,心底有颗名叫“仇恨”的种子正在萌发。
他忽然心想:他们一个个的,怎么不去死呢?!
随着周围那些骂声,刻骨地恨意逐渐爬上了心头,他心里愈来愈恨,手也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禅儿?!”
一声温柔的轻唤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心里,谢禅心念一动,又浑身一个颤栗,徒然间回过神来了,愣愣地看着远处。
“禅儿?!你怎么了?”
那白衣男子模样生得俊美温雅,他拨开人群看到了这一幕,当即被吓了一跳,眉头也跟着紧蹙了起来,身边的十几个人有些忌惮,没谁敢拦他,他便三两步上前,将谢禅轻轻抱了起来,又焦急问道:“禅儿,手怎么了?疼不疼?”
谢禅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毫无预兆地扎进了那白衣男子的怀里,又一声不吭地用脏兮兮的手抱紧了他的腰。
白衣男子似乎愣了一瞬,随后明白了什么似的,又抬手轻轻地拍拍他的背,轻声安慰道:“没事了。”
大概是没热闹可看了,周围人嚷嚷了几句以后,一齐跟任清冉行了个礼,便哄闹着散了,任清冉回头看一眼那些人,眼里的光转过来时已经柔和了许多,又轻声道:“没事,叔叔在。”
谁知道却因为他这句话,谢禅再也没克制住就低低地哭了出来,到最后还有些撕心裂肺。
任清冉默默地听他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松了口气,毕竟能哭出来就不算什么大事,他便轻轻地安慰道:“好禅儿,孔名是我做主,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那兔崽子嗯嗯两声,又不吭声了,任清冉只好无奈地问,“跟叔叔回去好不好?”
谢禅这下子倒是没再哭了,却依旧别扭着不肯放开,任清冉便也没动,就那么任他抱着,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也没说什么话了。
良久后,谢禅终于还是轻哼了一声,“我没想要头甲。”
任清冉没听不清楚,就问道:“什么?”
谢禅哽咽着嗓音重复了一句,“我没说一定要头甲,我只是觉得不公平,他们凭什么那么对我,我又没什么错。看不惯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的名字划入孔名的名单?又为什么是在文魁的位置?把我划在那个位置的人是他们,一个个的还要争论,难道这也怪我么?这就算了,他们要说个没完,为什么还要说给我听到?!直接把我扔出孔名,不就一了百了了吗?!凭什么我就得平白受辱??清冉叔叔,我就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任清冉最终还是没说话,他又抚弄了一下谢禅的头发,谢禅这才轻轻地放开了他,却一句话也没说,就往前面走了。
任清冉一怔,又上前轻轻抓住了谢禅的手,他的手很温暖,谢禅便没有挣扎,跟他一起朝着孔名的方向去了。
走出一段路,谢禅忽然又开口道:“清冉叔叔,对不起。”
任清冉轻轻笑了一声,问道:“有什么对不起的?”
谢禅抿了抿唇,下定决心似的道:“我不要你为难,他们不乐意看见我在前三甲,我不堵他们心,我给别人垫底还不行么,清冉叔叔,我以后肯定会乖乖的,绝不会让那些怪物有机会说你坏话。”
任清冉一愣,脚步顿了一下,蹙眉道:“什么怪物?”
谢禅看他一眼,撇撇嘴后,固执地没吭声,又偏过头去,小声道:“清冉叔叔放心,我以后不再给你添麻烦,肯定不会了。”
任清冉简直哭笑不得,觉得这些话从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来太过牵强,只好叹口气,温声安慰道:“那有什么,只要你以后好好的,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谢禅想了想,开口道:“谢谢你,清冉叔叔。”
谢禅又微微垂着眼眸,心里下定了决心,以后定不再给任清冉添麻烦,他甚至还琢磨起,这一次要怎么才能不让任清冉被孔名那些老匹夫责问。
他想,他清冉叔叔那么厉害,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明明是九卿之首的奉常,却没一点架子。
孔名那些老匹夫的官还不如他清冉叔叔的大,任清冉也只不过是帮自己说了几句话,那些人就好意思以长辈的态度跟他说话,甚至还甩脸色给他看,真的是过分。
他清冉叔叔向来对人都是以礼相待,因为任清冉人本来就温柔,但自己可不是好惹的。他想,得先乖乖待在孔名几年,然后等他以后当官了,官大了,他要去帮清冉叔叔报仇,把那些说清冉叔叔坏话的人挨个揍一顿,打得跪地求饶为止,让他们再不敢嘴贱。
他虽这么想着,手心却不知不觉地空了,一点没有了方才的温暖,谢禅良久后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就慌了,忙看向了旁边——周围哪还有任清冉的身影啊,尽数是那些脸模糊的人们、行色匆匆与他擦肩而过,不时还跟撞到了一起。
撞到他的人都是没好气地骂了几句,又嚷嚷着离开了,谢禅却茫然地看着天地一白的四周,眼眸异常呆滞,口中还轻声呢喃着,“清冉叔叔,你在哪儿,我错了,我以后不给你添麻烦,别走,好不好?”
……
“清冉叔叔?!对不起?!”
“……”
谢禅忽然坐了起来,被子也给掀到了一边,旁边的人却没怎么被他吓到,又将被子给他拉好,然后口气异常地软了,问道:“梦见什么了?”
谢禅茫然地看谢文诚一眼,用衣袖胡乱地擦了额头的汗水,又不明所以冲谢文诚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爹,您怎么来了?”
谢文诚皱眉问道:“不可以?”
谢禅:“可以,不过您这话我没法儿接。”
谢文诚却难得的没骂他,又道:“我来看看你,头还疼么?”
谢禅茫然道:“什么?”
他又没发高烧,更没吃错药。
谢文诚扶额道:“是陶温煦打的,还是陶晋?”
谢禅这才回想起被陶晋推的那一下,似乎当时撞到了柱子上,还磕坏了脑袋,挂了点花。
但其实根本不严重,很快就止血了,后来跟陶温煦打架的时候,因为那王八蛋下手重,他就只顾着脸上有淤青疼,哪儿还会记得头上有块伤痕?
谢禅摇头如实道:“也不严重,早就不疼了,白天应该还有点疼,现在没什么感觉了,好多了吧。”
谢文诚却冷哼道:“我申时刚给你小子上过药,当然没什么感觉。”
谢禅:“申时?”
原来那少年说谢文诚来过一趟,是来给他上药的?
谢文诚没搭理他这句话,又问道:“梦见什么了?”
谢禅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糖葫芦。”
谢文诚感觉糟心至极,怎么会养出个这么个造孽的臭小子,“说人话。”
谢禅笑道:“有啊,有很多,有清冉叔叔,有娘亲,还有爹……”
谢文诚忽然一怔,沉默了一会儿后,直接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他,又起身道:“现在还是半夜,疼的话自己敷药,然后睡觉吧。”
见谢文诚又要走,谢禅正色道:“爹啊。”
谢文诚顿住脚步看他,“怎么了?”
谢禅道:“我离开孔名是逼不得已的,您别怪我。”
谢文诚却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不想去就别去了,孔名也不见得多好。”
谢禅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却还是强忍住那份难过,道:“爹啊,您不跟我计较了?”
谢文诚则难得的叹了口气,道:“这几天我烦心事多,你别来烦我就行,过了这段时间,我帮你收拾陶晋。”
谢禅的眼里一瞬间星光闪闪,欣喜地问:“为什么呀爹,他又没做什么?”
谢文诚哼道:“赶紧睡觉。”
“……”
谢禅只好道:“哦。”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不慕更新,第 24 章 山雨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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