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温昱就算有什么事,也不会不告而别,想也能猜到干什么去了。
他飞快地穿好衣物,逮着人就问温昱下落。不少人都说没看见,他又找去了中庭,却只见到了任思齐。
任思齐又在捣鼓他的飞鸢,但这次不太一样,巨大的飞鸢上面挂满了五彩的布带,遮住了原本的双翼,上方正中央还有个身着巫人服饰的木头人。
“思齐?”谢子婴走过去。
任思齐仍在整理木人的衣物,便没回头,一早就猜到他来的目的,开口道:“我哥让我转告你,他去找殷大哥了,会尽早回来的,让你别担心。”
温昱会走到这一步在意料之中,他本来也劝不住。只是想到温昱去找那王八蛋定会受委屈,奈何现在他根本脱不开身,心里难免烦躁得慌,“他还说什么了?”
“还有,这个是他让我给你的,好像是迷药。”任思齐转身掏出个小瓷瓶递给他,继续检查飞鸢内部机关。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小瓷瓶接了过来,见任思齐没在意,便扫一眼飞鸢,问:“这是干什么?”
任思齐觑着他的神色,反问道:“听说郸越人已经抵达临关十里开外,除去休整的时间,最迟明日午后定会攻打临关,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没想好。”谢子婴就很没心没肺。
任思齐故意咳了一声,目光示意面前的飞鸢,“我们可以效仿二十年前季将军那招假借阴兵,能拖一时半会。”
谢子婴却道:“已经用过一次,郸越怎么可能还上当?”
“这个问题我想过了,”任思齐却不慌不忙,“若飞鸢能上天,远看便像是鬼神降临,定比当年还要唬人,何况我加了机关,就算失衡落地了,受到撞击后还会弹射出许多弩箭。”
“这么厉害?”
任思齐却不以为然,道:“我那天在幻境里见到火光颜色非同寻常的鬼火,回头就去翻看了一些古籍——据说这东西常在乱葬岗和战场出现,能够无火自燃,幽幽的蓝色,真好看,可惜不知道是什么,若能收集它涂在飞鸢之上,在飞鸢失衡后便能引燃整架木鸢,更如同神明降世!届时就算不能重创他们,对他们而言也是不小的麻烦。”
“若真是神明降世呢?”
“少来,反正我不信,肯定是别的东西。我弄不明白,将来定有人能查清楚那是什么。”
“是嘛,”谢子婴没打算跟他继续讨论飞鸢,转移话题问道:“你什么时候回长安?”
“不回了,我得陪你们!”任思齐果断道。
“哦。”谢子婴目光避开了,默默地给他倒了杯茶,再次用上他当初对付谢文诚那套——以他看不见的角度往里加了点迷药,然后端给他,“累了吧,喝点水。”
任思齐没心没肺,接过去喝了一口,又愁眉苦脸起来,“这次郸越来的人太多了,恐怕是动了灭齐方的心,硬守的话是等不到援军的,就算等到了,临关失守也是早晚的事,太难了。可惜时间紧迫,我只能带他们造出三架木鸢,木鸢太大了,做不好的话容易失衡,我尽力了。”
“不愧是思齐,真聪明,”谢子婴由衷地赞许了一句,又话音一转,趁机道:“思齐,你还是回广阳吧,在这里我保不了你。”
任思齐却强硬道:“我还没把兄长带回家,你们在哪我就在哪。”
所以温昱为何会留下一瓶迷药,他心中早已有数。
谢子婴但笑不语,稍微等了片刻,药效才上来,待任思齐发现茶水不对时,人已经栽了,他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等了没一会,夏轻就找来了,看到昏睡过去的任思齐,瞬间明白了谢子婴的意思,便走过去问道:“你有把握吗?”
谢子婴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嘱咐道:“麻烦你了夏轻,一路别太颠簸,他身体受不住,近来风大,他怕冷,多备些衣物带上吧。”
“我们留下或许有用……”他看到谢子婴面上的坚定,只好道:“我们就算离开,也只能回广阳,出不了幽州的。”
“能,”他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黄金令牌递给夏轻,道:“这东西能让你们出幽州,若有官员为难,便坦言告知他,思齐乃当今相国之子,而今朝局未稳,他们就算有所疑虑,也不敢轻举妄动。你们把它交给任大人,烦请他转交给陛下,多谢。”
“要传什么口信吗?”
“不必了,他懂我的意思。”
夏轻却犹豫地道了一句,“你在这里,我还是不放心。”
谢子婴无奈地解释道:“小昱还没回来,我得等他,他若出什么事,我……”
他话音低了下去,忽然冲夏轻微微一笑,“夏轻,走吧。”
夏轻只好道:“那我在长安备好宴席等你们,早点回来。”
“后会有期。”
……
温昱权衡过利弊,一点面子就能轻松结束这场必不可免的战争,不亏,但要他轻易放下骨子里的傲气,心里又格外别扭。他在殷府大门前踌躇了将近半个时辰,也只能勉强说服自己,试着敲响了门。
来人听他道了来意后,并没有丝毫讶异,默默合上大门后,就将他往中庭引,“我家公子交代过,来人无论姓谢还是姓温都是贵客,温公子请随我来。”
青年带着他弯弯绕绕来到一处院落就停下了,随后示意他自己进去,“我家公子就在院中,温公子进去吧。”
看样子,他不准备跟殷逸打声招呼。
温昱看他走远了,心里那份别扭又冒出来作祟,他呆立了一会,才深吸口气,才下定决心似的迈步进门,一眼便看到中庭有个人正闭目躺在太师椅上养神。
这时,远处有个红衣姑娘蹑手蹑脚地凑近了些,随后蹲在殷逸身旁,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手臂,可惜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殷逸便没好气地道了一句,“干什么?”
殷瑶“咦”了一声,也不打算装了,不管不顾地撸开他的衣袖,看清了他小臂上的陈年咬痕,顿时手一抖,愣住了。
殷逸依旧闭着眼,不轻不重地推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
殷瑶轻哼一声,又留意到桌上有封红色庚帖,便忍不住拿起来翻看,却是差点抖落一块玉璧。
玉璧上表面雕刻着桃花图案,中心配着一句诗,尾端还系了根红绳,殷瑶扔开庚帖,将上面的诗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殷逸这回睁眼了,二话不说伸手抢了过来,话音还不自觉冷了,“臭丫头,乱动什么?”
殷瑶轻哼一声,“你不是说不喜欢那王家姑娘嘛?”
殷逸瞪她一眼,“走开。”
温昱犹豫半晌后,缓步靠了过去,他动作很轻,但以殷逸的灵敏,定能察觉到有人进来才对,殷逸却是丝毫没有察觉的模样,忽然又拿起手上的玉璧,仔细端详起来。
“奇怪,这句诗不是男子写给男子的么,王家姑娘怎么会给你这个?”殷瑶凑过来,摩挲着下巴观看玉璧。
殷逸张口就想骂她,忽然察觉了什么,眼里的光一闪而逝,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让声音清亮了许多,竟耐心解释道:“不是她给的,我捡来的。”
“哪里捡的,我也去捡一个。”
“路边看到,顺手买的行了吧?”
“哦,所以你原本是准备给谁的呀?”
这回殷逸看着玉璧没再吱声,好一会才低声说:“不知道。”
殷瑶一副看穿了他心思的表情,“我要告诉爹爹去!”
殷逸终于回过神,把她拉了回来,“滚回来,瞎说什么?这玩意又没用,我扔掉行了吧。”
说罢,便真的握着那块玉璧准备往池塘里扔,殷瑶连忙抢了过去,“你这么说的话,可不能扔。”
“你……”殷逸顿了顿,接着一阵沉默,没再说下去。
温昱心里格外烦躁,不太想听他俩继续聊,终于忍无可忍,故意轻咳了一声。
殷瑶偏头看了一眼,暗搓搓推了推殷逸胳膊,“喂,有人来了。”
殷逸却依旧没回头,只是对殷瑶温声道:“你先出去。”
殷瑶就不,问道:“来找你的?”
殷逸却淡声道:“你不要闹。”
殷瑶这回觑着温昱,压低声音道:“哎,殷逸,今早北城也新来了几十个人,领头还是个巫人装扮的老头,他身边那些人装束很像朝廷的人,我听说郸越要攻打临关了,近来是不是要出事啊?”
殷逸这回神色认真了些,也坐直了,“你怎么不早说,他们人呢?”
“他们好像住在青云山脚下那家客舍了,怎么了啊?”
“你离他们远点。”
“为什么啊?”
“让你别去就别去!”
殷瑶冷哼一声,“不去就不去,凶什么!我走了!”
殷逸忽然想到了什么,眨眨眼,又拉住了她,“算了,你就在这儿吧。”
殷瑶:“?”
殷瑶乖乖待在殷逸旁边,殷逸则默默倒了茶喝,继续假装没察觉到有人来。还是殷瑶暗里冲温昱招招手,口型示意他过来。
温昱硬着头皮上前去,来到他面前,勉强让口气听起来不那么冷漠,“你说,要我怎么求你?”
殷逸看也没看他,继续喝茶。
“祭灵台我去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就换了个角度来想,若能破坏青云山这个祭坛中心,或许就不会有影响。”说着他为了所谓的诚意,真就一掀袍摆,直直跪了下去,“这样够吗?”
殷瑶这回有些尴尬,就暗里推了殷逸一下,小声说道:“我还是出去吧。”
殷逸却拉住了她,“哪也别去,就在这待着。”
殷瑶:“……”
殷瑶想要去扶温昱起来吧,瞥见殷逸冷厉的目光,又默默缩回了手。
温昱倒是无动于衷,并不在意他们。
殷逸这回终于开了口,“就这么舍得下尊严?”
温昱却坦然道:“你若想用这种虚妄的东西绑架我,那你想错了,我从小长在市井,并不在乎无意义的东西。”
殷逸却冷笑一声,道:“你这一跪,我就得帮你,凭什么?”
“上次揍你是我不对,我让你揍回来,绝不还手!”
“上次……我也没还手,否则你这一招半式怎么能动我分毫啊?”
温昱也好奇他抽的什么风,就没忍住问出口了,“为什么?”
“可能,懒得跟你计较吧。”
温昱并不恼,而是淡声问:“那你想怎样?”
“我想要什么?”殷逸嘀咕一句,又开始思索起来,瞥见一旁的殷瑶倒了杯茶准备递给温昱,便瞪她一眼,故意抢了过去,扔回桌上。
殷瑶碍于外人在,没有发作,只得暗里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地小声道:“那是我给客人的。”
殷逸不理她。
“啊……”殷逸呼出一口气,忽然凑近了些,温昱对此感到不自在,下意识往后躲,殷逸却靠得更近了,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
可能是错觉,殷逸稍微停留了一瞬,还吸了口气,才满意地直起身,故意调侃道:“你身上的檀木香还没散。”
“你……”温昱听到他那句话本就一愣,听到后来这一句,面色更是难看到极致,他眉头紧蹙起来,又像是难以接受,这回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
殷瑶则一脸懵,“殷逸你酒喝多了!?”
殷逸却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又有些无奈,“你不是说过尊严不算什么?”
温昱咬牙道:“我要脸!”
他并非不好意思,而是初次面对殷逸时产生了畏惧,怕他身上那股力量,更怕他发疯做出什么。
殷逸出乎意料没生气,面上还是笑着的,“你说得对,所以我给你考虑时间,多久都行,一天、还是一年?或者十年都行,我等得起。”
温昱没忍住骂了一句,“你有病?”
温昱本想转身就走,之所以犹豫,就是妄想着会有转机,总不能白来一趟,但听了他这一番话,他便后悔当初怎么就缺心眼来了这里。
殷逸没生气,反而放缓了口气,“当初你受阴符令反噬,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去求了巫觋,最后是我让巫觋救的你。巫觋让我去夺了谢子婴的舍,可笑的是,我竟因那份莫名其妙的恻隐而未同意!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疯了?”
殷逸脾气也上来了,“是啊,我疯了,我当初就该杀了他!”
温昱这回无言以对,彻底没了耐心,径直转身离去,只冷冷地扔下一句,“你慢慢玩吧,老子懒得陪你!”
他这话丝毫没留台阶。
殷逸这回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软了口气,“温昱……”
殷逸意识到不对,当即起身追了上去,下意识按住他肩头,想让他停下。
温昱耳畔突然响起了他方才那句话,他手搭过来的时候,心头的火气又没压住,眼疾手快地反手抓住,一拉一拽之间,只听“咔嚓”一声骨头脆响,紧接着他本能的一声闷哼,给了他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
殷逸摔在地上,激起了不少尘埃,给他呛得直咳嗽,他烦躁地咳了几声,想爬起来,却牵动了一侧肩膀,痛得撕心裂肺,便气急败坏地骂道:“温昱!我跟你没完!”
温昱脾气本来就臭,走得那叫一个潇洒,丝毫不在乎他摔成什么样。
殷瑶连忙过来扶他,又扯动了他右肩的骨头,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不知道是不是脱臼了——这小子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殷瑶看他这么倒霉,不仅没有同情,反而阴阳怪气道:“哇,殷逸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被摔成这样?”
殷逸瞪她一眼,“一边去。”
殷逸躺回了太师椅上揉肩膀,人也怔愣了许久,直到远处有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殷瑶故作乖巧地唤了一声,“爹爹。”
殷父“哎”一声,瞟了一眼温昱远去的背影,才来到殷逸旁边,然后温声问:“逸儿啊,跟朋友吵架了?”
殷逸想摇头,很快又揉着肩膀自嘲道:“我们算什么朋友?”
殷父有些无奈,只好安抚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吧。”
殷逸心浮气躁,没忍住赌气道:“他要死就去死,谁说我要去了!”
他说完又忽然歪开了头,殷瑶故意凑过去看了看,发现他眼眶发红,又没忍住“啧啧”两声感叹道:“你这个混蛋居然会哭。”
殷瑶一边说还一边嚷嚷,“爹爹,他居然哭了。”
殷父叹口气,没接话。
殷逸则想劈死她,“闭嘴吧臭丫头,你怎么跟那臭螃蟹一个德性?”
殷瑶不以为意,“我可没人家那么厉害,能把你个大男人气哭,还把你这等高手打成这样。大老爷们哭鼻子,羞羞羞!”
“殷瑶!!!”
“你小点声。”殷瑶忽然脑中有了个念头,又故意凑过来问道:“殷逸,他是谁呀?娶妻了么?”
“你又想干什么?”
“谁让你老说我嫁不出去,我看他长得挺好看的……”
“你想都不要想,他已经定亲了。”
“那可惜了。”殷瑶像是真的在感叹,随后却没头没尾地道出一句,“咱们殷家人可不能与人为妾哦。”
“……”
殷瑶把玩着手中的玉璧,忽然试探地问:“这不会是给他的吧?”
殷逸喊了一声,“爹,管管你闺女,这死丫头不学好。”
殷父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天天吵就头疼,这回插话了,“瑶瑶是你妹妹!”
“他才不是我哥,”殷瑶反驳得很快,“我哥才不会这么刻薄。”
殷父无奈地叹息一声,“你看你,还说你们不是朋友,不是你生什么气?”
殷逸苦笑道:“凭什么我要成全他们,他一句话我就得放弃吗?什么舍己为人,我哪里像是良善之辈?”
殷父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只好道:“罢了,你自己决定吧。”
但殷逸跟自己斗了会儿气,还是起身朝温昱离去的方向追去,殷父连忙问:“这次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啊?”
殷逸没底气,就犹豫了一下,“我尽早。”
殷父顿了顿,补充道:“王家姑娘说愿意等你!”
殷逸很烦躁,便没回话。
殷父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别让她等太久了!”
殷逸不傻,听得懂他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早点回来。
殷逸这回终于顿住了,轻声道:“若我还能回来,就不走了。”
殷父连连称好。
殷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踌躇了一会,对殷瑶道:“照顾好娘。”
“知道了。”殷瑶却瞄了一眼殷父,凑过来小声问道:“你……不会是夺了我哥哥的舍吧?”
殷逸想了想,只得补充一句,“瑶瑶你记好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要坚信你哥哥是个好人。”
殷瑶继续敷衍:“哦。”
殷逸看她一眼,仿佛是觉得他这话多余,又接着往前走,还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不慕更新,第 164 章 离心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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