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缡下了车刚想解释,却在对上怀风那淡漠清冽,看不出悲喜的目光后,心内蓦然一阵发堵,到了嘴边的话也变成了:
“宫主不辞辛劳前来相送,朕心甚慰。”
怀风见她竟已学会这样端肃合宜的应对,面上不禁浮起一个赞许的笑意:“陛下甚是聪颖。怀风本还有些担忧,现观陛下行止,怀风心安许多。”
顾缡听怀风居然赞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夸她端这皇帝架势端的像,心中不觉间就生出了些小小的失落。她止不住暗暗自嘲,真是穿了身龙袍就不记得自己何名何姓。自第一次听闻他的传说,她就知道,他是心怀天下,悲悯苍生的姬怀风。却不成想自己仍是一时昏了头,被他月下长夜戍守的身影,拨乱了心弦。
彼时怀风跪的是天地,守的亦是苍生。若她没有这个天子之命,像怀风这样光风霁月,英姿绰绰的男子又怎会将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想,顾缡就更觉得自己实在矫情的很没意义,再看向怀风时,也少了几分无谓的窘迫。
“朕本是愚钝之人,对眼下的境遇,亦有许多不解和迷惑。只觉得既在此位,就当勉力而为,却是当不起大人这般盛赞的。”这么几天下来,顾缡终于把这话说出了口。她这一路来到昆仑山,本是想找回家的路,不想却把自己推入了一个如此骑虎难下的境地。这一切,实在太颠覆她过往的认知。这些天里,她时常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待看完这一场场宏大的剧目,哪一天一梦醒来,便会回到她原本平淡无奇的人生轨迹里。毣洣阁
“陛下切不可自轻,上苍既择选了陛下,必有其因由,”见顾缡只是微微点头,怀风也知此事恐怕只能待她自己想通,便继续道:“怀风此来,一为送行,二是为昨日陛下询问之事,白君有言相告。”听怀风说起白君,顾缡立时想起奉天台上那个面貌清癯,目光如炬的老人。早先听说他正是前任长留宫宫主,修道有方,而今已得享天寿近六百余年,她便拜托了怀风代为询问回去的办法。现在见他竟有回复,忙示意怀风说下去。
怀风略一沉吟,也似有些犹疑:“白君只说,望陛下能明白,天地为炉我为炭,运命因果本无情。人生汲汲何所望,只在彼心一菩提。”
这玄妙的偈语,明明让顾缡迷惑至极,但又奇异的让她有一种鸿蒙初开,今始闻道的感受。她并不理解这些话,却发现他们皆已清晰的印在了自己脑海中,仿佛千百年间他们从来就在那里,却直到今时今日,才得她回首一顾。
“白君说陛下现在只需记下此语,日后自会悟得。他信陛下,终能证得此道。”怀风补充着道:“所以陛下不必太过介怀,顺其自然便好。倒是,您的那位同门许氏...陛下要小心些。回京后,仔细些安置她。”怀风忆起那天的卦象,虽然最后白君终是放了许氏,可他心中仍是隐隐有几分不安。
“此话怎讲?”顾缡听他这么一说,也想起那日许妍君被从奉天台上押下来的事。后来听甘英说白君已经放了她,正和林昊安置在一处。她昨日未能有机会见到他们,本想着这次路上应当能同车,却不成想他们现在早已不是当初的身份。
“那日怀风占出了平生仅见的两个不凡卦象,一个自是陛下,另一个便是许氏。她卜得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否卦,隐有妖星祸乱朝纲之象。还望陛下切记,日后不可因亲废法。”
“朕记得了。”顾缡没有将许妍君故意丢下杜姗的事说出来,因而怀风并不知晓她们之间其实嫌隙已生。她也曾疑惑过为什么会是他们这几人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如果自己是帝王命,那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只怕他俩现在也没少想这个问题。
“那么,请陛下保重贵体,怀风会在昆仑之巅日夜为陛下祈福,唯愿陛下安泰,万民安康。”言罢,怀风向顾缡一揖,像是终于郑重交付了什么。
顾缡定定看着怀风,尽管她从来都知道他是怎样的男子怎样的心思,却仍是十分感激,毕竟他是这个陌生世界里,第一个对她关怀备至的人。此刻分别在即,她终是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比如,昨夜那一丝被懂得的感动。
然而千言万语到嘴边却成了:“怀风,以后得空,莫总缩在那冰山上,记得来宣京看看我!”言毕,顾缡露出一个罕见的调皮笑容,一溜烟窜上了金根车。
总是一脸波澜不兴的怀风,此刻却直直怔在了原地,他甚至未能听清顾缡到底含糊着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从来不知道,一个旁人眼中相貌平平的女子,竟可以绽放出如此动人心扉的笑靥。那个明媚的笑容,往他沉寂的心中送进了一阵清风,直吹皱了他这漫长的岁月里,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
一坐上车,紧张得满面羞红的顾缡就示意孟静渊速速启程。当车队开始缓缓前行,她才慢慢放松下来。在人前,他从来都是一副稳重谨慎的样子。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自然有女儿家欢脱的本性。过去对着更欢脱的杜姗,顾缡总是不自觉的压抑着自己。她不愿自己显得比旁人突出,担心着不慎抢了他人的风头会惹来不满。自父母离世后,她便渐渐明白自己早已失去了可以肆意撒娇任性的机会。
直到现在,她仍清晰的记得在父母葬礼上,亲戚们相互推脱,大伯左右为难的场景。自大伯领她回家那日起,顾缡就深深藏起了所有的喜忧,她害怕着为伯母所不喜,担忧着忽有一日被扫地出门。她近乎本能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笨拙沉默,衬托着活泼可爱的堂妹,更学着稳重懂事处处谦让,以博取伯母的欢颜。她把自己的情绪一藏再藏,一忍再忍,以至如今,顾缡再也记不起,那个也曾在父母怀中笑的无忧无虑的自己。
想着想着,顾缡忽然发现,来到这个世界后她竟已不知不觉的变了许多。没有了往日的束缚,她的情绪起伏也渐渐多了起来。她头一回冒出种种荒唐的想法,甚至敢尝试着对一个男子倾吐出自己的喜乐。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仗着现在的身份,才敢如此放肆一回,可这让她从心底里觉得放松而快乐。也许此刻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打从心底的,感谢这样的命运。
自启程便静静坐在一旁的孟静渊,一路上就光看着顾缡露出这幅时喜时忧的模样。他自是听到了顾缡对姬怀风说的那些话。当想到彼时姬怀风遥遥望着远走的车队半晌不曾离去,再看看此刻的顾缡,他心中突然间就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嫉恨。
“陛下,可是舍不得怀风宫主?”孟静渊本想逗一逗顾缡,看她满脸羞怯又急切的否认。却不料,顾缡竟略带腼腆的转过脸,对他坦然大方的一笑:“朕十分感激怀风大人的帮助,的确是舍不得他的。”
孟静渊看见顾缡眼中洋溢着一种动人的欢喜,让她本不出奇的面容都霎时间生动了起来。直到此时,他才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了顾缡一番:只见她白皙小巧的脸庞犹如六月天里迎风舒展的初荷,一对柳眉如烟,柔柔的蜿蜒在那双既端庄又灵动的妙目之上,她这般模样竟让他仿佛在看一幅惬意柔然的水墨画。心内一动,一句赞叹便已喟然而出:
“不知可有人说过,陛下真真是个美人!”
听到孟静渊这样孟浪的话,顾缡本能的有些反感,刚想回斥,却猛然对上他那双魅惑深邃的双眸。此刻他的目光,竟是澄澈如许的,不带一丝调笑,满眼皆是真挚的赞赏。
“孟司马谬赞了。”见孟静渊如此,顾缡也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本来都快丢过去的白眼,此刻也只得换做敛眉一笑。
“若是微臣也如怀风大人那般为陛下鞍前马后,尽心竭力,不知会否有一日,也能有幸见到陛下对微臣,浅笑嫣然?”听到她客气又疏离的回应,孟静渊蓦地收起他懒散不羁的表情,望了顾缡半晌,突然正色道。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帝女·元文更新,第 15 章 盼君一朝嫣然顾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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