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缡正歪在软榻上,刚打开孟静渊帮她批注的奏章,就听见了甘英的通报。她的声音里有几分急切,让顾缡心头不由得一跳。
“快宣。”顾缡忙放下手上的折子,刚想迎上去,却见林昊已经一头冲了进来。
他的样子有几分奇怪。
顾缡望了望窗外,明明没有下雨。可林昊此刻的模样,简直像在大雨中走了数个来回。
“林昊?”
他这样冲进来,似是有什么情绪即将决堤的模样,却在看见顾缡和她手边那成堆的奏折时,终于又生生将其压了回去。
到头来,他只得呆呆的站着,满眼皆是空茫,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软弱,可他仍是个男人。
“小缡,孟司马他,今天还来吗?”林昊此刻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忍着极大的痛苦,才能把它们从喉咙中挤出来。
顾缡看着他苍白的脸,疑惑而缓慢的摇了摇头。她突然明白了此刻林昊给人的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那是一个人身上的生气,都尽数消失了的意味。直让顾缡想到一个词,叫做心字成灰。
半晌,林昊似是终于站不住了,只见他渐渐滑坐在地,喃喃道:“顾缡,就借我呆一会,我就...我就在这里呆一会。”
“好,你快坐榻上吧。”顾缡知道多半是出了大事,可见他这幅模样,又轻易不敢问。只得上前将他扶起来,再吩咐站在一边,目露焦急之色的甘英去拿些暖酒来。
不一会,甘英便将酒拿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公仪征。
“陛下,今夜并非林中郎将值夜,微臣须得缴下他的武器。不然,他便不可再逗留于九华宫内。”公仪征先向顾缡见了礼,道明了来由。听着是公事公办的口气,却又隐隐含着对林昊的担忧。
见林昊木然的点了点头,公仪征便上前去帮他解佩剑。直到这一刻,林昊似才记起自己腰间还带着这样一把剑。
只见他骤然劈开公仪征的手,通红的双目中猛然爆发出一丝狠色,铮的一声就抽出了那把长剑,那副情状,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这宫室去与谁拼命一般。
“林大人!”甘英不由得惊呼出声,林昊这样做,传出去必当是流放的罪名。
公仪征几乎是不容二想的,往林昊膝盖处一踹,一招就制住了他,随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夺过了林昊手上的剑。
再看被他反手压制在地的林昊,竟已流下泪来。
顾缡瞬间懵了,她何曾见过,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师兄露出现在这副模样。
公仪征见状,立时朝甘英使了个眼色,甘英会意的挥退了外间所有人,复又将殿门一一紧闭。
“是我没用...”好半晌,林昊才低低吐出这几个字。
这整个过程中,除了拔剑那一瞬间的冲动,他甚至没有一声嘶吼,只是尽数将所有的心痛和不甘,深深的,深深的压回心底,一如他曾经隐忍如斯的爱情。
“顾缡,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调离这个地方。我是说,离开这个京城。”
闻言,公仪征和甘英都慌忙看向林昊,他们都知道,林昊这样的恳求对一个虎贲卫来说,无疑就意味着远调边关。
“那,我明日便和孟司马商量一下,让他...”
“不用!!”一句话出口,林昊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他避开顾缡探寻的目光,努力将情绪平复,才黯哑着嗓子转首对公仪征道:“我是,不想再麻烦孟大人,公仪兄,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只要有陛下谕命,这都不是问题...只是林兄,那边关大漠,水远山遥,若是不熟悉那环境的,甚或有性命之忧,你...”听到公仪征这样说,甘英目中的忧色也更深了几分。
“公仪兄不必再劝,林某心意已决!”这一次,他的声音虽微弱,却终于是斩钉截铁了。
三人看着他,都在心底不约而同的深深一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昊简单的收拾了些留在禁宫内的衣物,第二日一早,晨星还未升起的,他就带着顾缡的手谕离开了京城。
顾缡想不到自己第一次站在这长定门上,竟是送她在这世界中所剩无几的好友远行。
“阿缡,在想什么?可是担心林中郎将?”孟静渊晨间一听说林昊的事,便立时入了宫。
孟静渊怎能不知林昊彼时就在门外,只是看轻了他的脾性,不成想他这次会这般决绝的远走,却也让他歪打正着,暂时保住了这条小命。
孟静渊望向林昊远去的方向,此刻他更想知道的,却是何人安排了这样的调令。西方,镇西将军左岑正是他仍啃不下的一块硬骨头。
“听说西边一直不安稳,前几日也见到了凉州的奏报,林昊他哪能上得了战场,自然有些担心的。”眼见着早朝的时辰已到,顾缡也不再耽搁,和孟静渊一道朝宫内走去。
“既如此,着人给林中郎将安排个文职便可。只是...听阿缡这样说,静渊心中,真真有几分酸意。”
顾缡闻言,回头却看见他一副挤眉弄眼的表情,才知道他不过是玩笑之意。不由得也神色一松道:“那我一会儿回去和公仪征交代一声。”
公仪征,孟静渊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他在宫门外拦住自己前路的情形。他终于觉得,是时候对嵇远之那只老狐狸开战了。
与此同时,朱雀门外。
“各位官爷,请你们帮我通报一下吧!我真的是你们新君的朋友,我叫杜姗!求求您,帮忙传个话吧?”只见一位面黄肌瘦的女子,正苦苦哀求着宫门外的几位兵士。
没错,她正是大难不死的杜姗。自三天前辗转到了宣京,她已经试遍了各个宫门,得到的却都是拒绝通传的回答。
“姗儿,会不会是我们真的搞错了,你确定这女帝真的就是彼时那位姐姐吗?”说出此话的,正是牛二。此刻若不是那一身褴褛衣衫,他俨然就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全然不见当初那幅痴傻的模样。
杜姗艰难的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个新君必定就是顾缡无疑。且不说名姓相同,就是来自异界,与东方朔的渊源这几条,她的身份便已昭然若揭。
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再艰辛,再波折,可一想到还能见着顾缡和林昊,她心中就隐隐燃着一丝不灭的火。
不知是不是期望越高,失望也就来得更加难以承受。杜姗不明白,为什么顾缡已经是九五之尊,却完全不曾找寻过她。
见又有人上来驱赶,牛二忙搀扶着杜姗慢慢往城外走去。城外的一处破庙,正是此刻两人暂居的地方。
此时杜姗的心中,涌上的皆是失落与痛楚。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然是正午时分。杜姗看着同样饿得面露菜色的牛二,心内更是愧疚不已。bïmïġë.nët
好一会,她才和牛二走到破庙外。常宿此处的几个乞丐见是他俩,不由得问道:“怎的,亲戚寻着了么?”
杜姗此刻全然是一副颓丧的模样,牛二便代她回了话。
闻言,那老乞丐也了然的点了点头。他们都知道,如今新君初临,世道仍是不稳,这样的境况里,谁家也没有余粮,更不提这远道而来的两张嘴。
进了庙,杜姗看也不看,便狠狠跌坐在一扎泛着霉臭味的草垛上,她实是又累又饿了。这一路上,比这不堪的环境几乎比比皆是。如今的她,再不是彼时昌邑地牢中,不靠着顾缡便睡不着的小丫头了。
望着手臂上被烈火灼烧出的疤痕,和一旁为她尽力理出一处干净地方的牛二。杜姗一时竟不知他们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要说不幸,牛二却因这一场大火,神智渐渐清醒过来。第二天官差一离开,他便找出了藏身在地窖中的她。他们自己猜度着,许是他曾受过类似这般的刺激,才导致了后来的疯傻。可他旁的记忆,却仍是模糊的。
要说幸运,不提大火里被烧坏的手臂,在这一路的仓皇逃窜和长期半饥半饱的折磨下,杜姗更是落下了腿疾,如今走路,却是怎么看都有点跛了。
杜姗一点点抚过手臂上遍布的狰狞伤痕,如今,已再也瞧不出曾经光滑白皙的模样。一如她此刻的心,再不复当初的懵懂天真。
“姗儿,我去看看能弄点什么吃的回来,你好好歇会儿,在这儿等我回来!”牛二将杜姗安顿好,便离开了破庙。
“女郎,你这相公相貌堂堂,待你又好,真是好福气啊!”那老乞丐望着牛二离去的背影,不住的感慨。
若是过去,杜姗定会接过那老翁的话头,直聊到次日月落星沉不可。可现在,她只是淡淡一笑,便再不言语。这一路来,牛二的心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完好的时候,林昊眼里就不曾放下过她,如今这幅残缺的样子,还能奢望什么呢?
可明白归明白,她却仍是禁不住在临近京城的日子里,暗暗期盼着能快些见到他。她常在梦中,重温当年他们三人欢乐的时光,到如今,这也是唯一支撑着她的信念。她太想快些见到顾缡和林昊。她有太多的话想问,却又觉得,或许再见面时,什么都不必讲。她怎能不信他们。
却说此时的牛二,径直去了闹市里一处买卖家奴小厮的地方。他这一路没少在街边乞讨。可现在到了京城,却是得真正找个能长期做下去的活计了。为了能最快的拿到一笔钱安顿杜姗,他打算着先卖了自己,再做打算。
“唉,我说你,抬起头我看看!”只听一个泼辣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牛二依言抬头,却见那女子脸上血色尽失,惊声尖叫道:“哎哟妈呀!!小少爷你...你是人是鬼?!!”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帝女·元文更新,第 25 章 谁言生当复来归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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