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的位置很靠前。
钟念邀请来的亲戚并不多,因此位置也不需要多少,朝夕被安排在了第二排。她身边空了四个座位,还没等她看位置上贴着的名单,耳边响起一道声音:“麻烦让一下位置。”
她抬头,和来人视线对上。
来人五官精致又漂亮,是极具攻击力的长相,太明媚太张扬,看到是朝夕的时候,没有一丝诧异,和怀里粉雕玉琢的女孩说:“祸水儿,叫阿姨。”
霍朝颜眉目如画,乖巧无比地纠正:“漂亮姐姐。”
苏花朝啧了声,“怎么一见到长得漂亮的就叫姐姐?”
霍朝颜窝在她的怀里害羞地捂着脸。
朝夕也笑,只不过视线往后略去,落到霍绥身上。
她小时候跟着霍孟勉学习山水画,于是和霍绥也算是有几分交集,每每见到他都会叫他一声“霍绥哥”,此刻也不例外。
“霍绥哥。”
霍绥朝她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朝夕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霍绥身边还跟了个小男生,个子不高,甚至没有霍绥的膝盖高,看着也不过两岁模样,五官和霍绥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无表情,穿着正装,系着领带,整个一小绅士。
苏花朝和霍绥落座。
霍朝颜走到朝夕身边,小手戳了戳朝夕的手,笑靥如花:“姐姐,你好漂亮啊。”
朝夕摊开掌心,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也笑:“你也很漂亮。”
霍朝颜笑得趴在朝夕的腿上。
她身上有股奶香味。
她迈着小短腿跑到刚被霍绥抱在位置上坐下的霍叶身边,在他的口袋里翻翻找找,然后,手里似乎抓了一把什么东西,拳头鼓起,跑到朝夕身边。
“姐姐。”
“嗯?”
朝夕摊开手。
手里多了一把奶糖。
朝夕看向苏花朝。
苏花朝也惊了:“她除了愿意给她弟弟糖,只给过两个人糖,一个是你。”
“另一个是谁?”
苏花朝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继而不咸不淡地吐出了那个名字:“陆程安。”
“……”
朝夕失笑着看着霍朝颜。
霍朝颜一脸天真地看着她,冷不丁地,她问:“漂亮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嗯?”
“我叔叔长得可帅啦,你愿意当他女朋友吗?”霍朝颜趴在朝夕的膝盖上,她手脚并用,想爬上朝夕的怀里,朝夕伸手,一把把她抱在自己的大腿上坐着。
霍朝颜双手捧着朝夕的脸,面容稚嫩青涩,却又学着大人模样认真打量着朝夕,她突然趴在朝夕的肩上,靠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朝夕看着苏花朝:“我比你妈妈还漂亮吗?”
“我妈妈不是人。”她脆生生道。
苏花朝:“……”
但紧接着,又听到她说:“我妈妈是仙女!”
朝夕淡笑着。
霍朝颜又小声地说:“姐姐,你愿不愿意当我叔叔的女朋友呀,我叔叔长得可帅啦,他还特别好,他比我干爹对我还要好,他可疼我啦!”
小孩子都童言无忌。
朝夕也没往心里去。
可是霍朝颜突然大声地叫:“叔叔!”
她推着朝夕:“姐姐,你快看我叔叔,快看我叔叔!”
朝夕只不过一个转眸,眼前就有一片阴影覆盖而下。
她仰头,来人是陆程安。
霍朝颜在她怀里手舞足蹈,伸手想要他抱,甜甜地笑着:“二叔。”
陆程安伸手,从朝夕的怀里接过霍朝颜。
霍朝颜兴冲冲地说:“二叔,这个姐姐好漂亮啊,我好喜欢她啊,你能当她男朋友吗?”
朝夕没想到霍朝颜口中的叔叔就是陆程安。
陆程安淡笑,“那你得问这位漂亮姐姐愿不愿意当我的女朋友。”
霍朝颜理直气壮:“她肯定愿意的,你这么帅!”
有人在叫陆程安。
陆程安伸手揉了揉霍朝颜的头发,“好了,带上弟弟参加你干爹干妈的婚礼去。”
霍朝颜和霍叶是花童。
小姑娘没忘记正事,蹦跶着小腿从陆程安的怀里下来,又动作细致地把霍叶从位置上抱了下来,她拉着霍叶和陆程安走。
走出十几米,又撒开拉着霍叶的手,跑向朝夕。
“姐姐,我二叔真的很帅,你喜欢他不吃亏的!”
等到霍朝颜消失在视线之后。
朝夕问苏花朝:“你女儿多大了?”
“四岁半。”苏花朝眉眼弯弯,“挺能折腾人的。”
确实挺能折腾人的。
朝夕问她:“她经常给陆程安介绍女朋友吗?”
“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苏花朝嗤笑了下,“陆程安最疼她,她虽然总嚷嚷着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但小姑娘眼界高,是个十足的颜控,觉得得特别漂亮的女生才配得上她最喜欢的二叔,好几次沈放带她去沈氏国际,指着圈子里最火的几位女星,故意逗她让她挑一个介绍给陆程安,结果她一个都瞧不上。”
说到这里,苏花朝瞅了朝夕一眼,
“连她一个小丫头都觉得你俩合适。”
朝夕的眼里始终隔了层很淡的情绪,她不咸不淡地笑着:“是吗?”
察觉到她的异常,苏花朝问道:“怎么?”
“没什么。”
婚礼很快就开始了。
朝夕的心思却不在婚礼上,她满脑子都是在洗手间时季君菱和她说的那些话,以及自从回来之后,遇到的圈子里的每一个人,他们似乎都知道陆程安为她做了些什么。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让她知晓她空缺的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独陆程安。
他从来没有提过半句。
到底有多隐忍多喜欢,所以才会这样的沉默无声。
朝夕看着站在角落处矮身揉霍朝颜头发的陆程安,他一身温润,淡漠的脸上有着稀松的笑意。
她也下意识地跟着笑。
婚礼进行到一个环节,玫瑰花瓣满天散落。
缥缈的花海中,朝夕的心像是泊了温柔一万顷。
过去的十年不值一提。
人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当下。
·
婚礼结束之后,陆程安抱着玩累了的霍朝颜过来,她睡在陆程安的怀里,霍绥接过的时候动作小心又温柔。
霍绥:“她又折腾你了。”
陆程安不以为意:“小姑娘这个年纪,总归是闹腾的。”他说完,低头看着抓着他裤脚的霍叶,小男生连走路都不太顺畅,却一直都没让陆程安抱他,只是安静又沉默地跟在他的身边。他伸手揉了揉霍叶的头发,“等他年纪大些,也爱折腾。”
霍绥冷淡地瞥了眼霍叶,“没人管,随便他。”
这会儿又成了那个冷削漠然的霍绥了,方才的片刻温柔似乎只是一种幻象。
送走霍绥一家之后。
陆程安把外套给脱了,挂在小臂上。
昨天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今天天空就放晴了,甚至艳阳高照,陆程安的额头上都沁了层薄薄的汗。
陆程安:“小姑娘可真能折腾人。”
分明是句埋怨,但朝夕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几分艳羡。
仔细一想,他也都三十了。
一般像他这样年纪的,也都成家立业了。
中间耗费的这十年也并不是不值一提,如果不是这十年,他们或许早就在一起,或许早就结婚生子,如果有孩子的话。
可能比眼前的霍朝颜还要大。
朝夕忍住心里翻墙倒海般的不适,语气轻松地说:“我听苏花朝说,你最宠霍朝颜了。”
陆程安淡笑着:“小姑娘就是用来疼的。”
“怎么,你也想要孩子了?”她顺势接到。
陆程安挑了挑眉,他忽地停下脚步,毫无征兆地靠近朝夕,眼开成扇,一双桃花眼笑得深邃又多情,缓缓道:“比起想要孩子,我更喜欢的是,”
他吐字暧昧,“——要孩子的过程。”
朝夕:“……”
·
回到山庄之后,二人休息了下就去餐厅用餐。
刚到餐厅,就听到有人叫他们。
是沈临安。
他和沈醉坐在靠路口的位置,见到他们之后同他们招手,“一起吃?”
陆程安和朝夕对视一眼,于是过去坐了下来。
沈醉:“今天在婚礼现场看到你的时候我和我哥都惊了下,原本我以为你是和陆检一起来的,没想到你是作为钟念好朋友的身份来的。”
朝夕淡笑着。
沈醉:“不过你和钟念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钟念很早就出国了啊。”
“在国外的时候认识的。”她说。
沈醉点点头。她是个很不容易冷场的人,做手术的时候也是,有很多的话题可聊,这顿饭也基本是靠她撑着的。
等到快吃完的时候,沈醉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朝夕:“婚礼开始前,我看到你和一个女的在洗手间待了好久,我事先说明,我只是想上厕所所以才过去的,我也没有偷听的习惯,看到你俩在那儿说话,我就去了山庄里的洗手间上厕所了,只是回来的时候路过,看到你俩还在里面,那个女的……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好熟悉的感觉。”
朝夕神色如常,淡声说:“她叫季君菱。”
耳边响起沉闷的玻璃敲击木质桌面的声音。
陆程安沉声道:“季君菱?”
“对对对,就是她。”沈醉想了起来,难得语气里有几分轻蔑,“她不是季家的大小姐吗,挺出名的。”
朝夕:“挺出名的?”
“对啊,”沈家是书香世家,和政商界并没有太多交集,因此也并不知晓他们圈子里的事,只是边缘性话题,偶尔会听说,她把这些道听途说的八卦告诉朝夕,“我听说,她是领养的,她那养父养母有个亲生的女儿,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亲生的女儿被赶走,她被留了下来——这是一个版本。”
“另一个版本是:她是亲生的,那个被赶走的是季家的私生女。他们圈子里都觉得第二种是真的,毕竟哪户人家会心甘情愿地养别人家的女儿啊,而且还是季家这样的家庭。”沈醉撑着下巴,“可我比较倾向第一种哎。”
朝夕微敛笑意;“为什么?”
“她太高调。”沈醉垂着眸,因此也没注意到身边的沈临安和对面的陆程安的脸色沉了下来,“季家那样家庭培养出来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太高调,太张扬,也太擅长利用季家的名号做事。”
朝夕的脸上没什么情绪。
沈醉说完,反省了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太带有主观色彩,万一朝夕和季君菱是好朋友,那她刚才的话就是在挑拨二人之间的关系。
她舔了舔唇,试探性地问道:“不过你和她好像很熟的样子,她是你朋友吗?”
朝夕:“不是。”
沈醉松了一口气,可就听到朝夕慢条斯理地补充,
“她是我姐姐。”
沈醉:“哦,她是你姐姐。”
隔了两秒。
她震惊:“什么,她是你姐姐?”
“嗯。”她脸上的笑意很淡,却带了几分感激和友善。
沈醉默了默,“所以……”
朝夕坦然又大方地承认:“嗯,我以前姓季,叫——季朝夕。”
话音落下。
朝夕的手腕就被陆程安拽住,他沉着脸,神情阴鸷,眉眼处布满阴霾,连一句“抱歉”都没说,拉着朝夕就往外走。朝夕几乎是被他拖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出去的时候还踉跄了下,差点儿被椅子绊倒。
沈醉被这个架势给吓了下。
她动了动身子,“陆——”
“别说了。”沈临安的视线落在二人离开的背影上,眼神凛冽,声音也很冷,跟裹了层碎冰似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直冲冲地往人最脆弱的地方捅刀的,得亏是朝夕脾气好,要是换做别人,估计当场就掀桌了。”
沈醉也很委屈,“那,我也不知道她就是季君菱那个妹妹啊。”
她侥幸地拍了拍胸口,“不过我刚刚表明了我的态度,我没听信那些流言蜚语,我可是发自肺腑地觉得,朝夕才是亲生的,这样怎么着也……能有个减刑吧?沈律师?”
沈临安眉梢冷冷地吊起,“你也说了,外面都在传,她是私生女。”
沉默半晌。
沈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程安这人,太护短。”他答非所问道。
沈醉一头雾水:“什么?”
沈临安拿过餐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继而,语速很慢却又别有深意地说,“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容许外面有人那样说朝夕?”
顿了顿,他低着头,会心一笑,“也更不能容许朝夕那样说自己。”
·
陆程安是发了狠力的,把朝夕拖着往前走。
他步子大,又快,朝夕在后面小跑着跟上。
山庄的客房廊道长而幽静,走廊尽头是在暗夜中沉睡的青山,此刻也与黑夜融为一体,只剩漆黑的剪影。
廊道的灯只零星亮了几盏。
朝夕被他拽着,手腕处拽的生疼,她挣扎着,“陆程安。”
陆程安置之不理。
她抬高了声音:“陆程安!”
他仍旧没回头。
朝夕竭力嘶吼:“陆程安,我疼!”
这句话喊完,陆程安果然有了反应,他收回迈开的步子,一只手搭在朝夕的腰上,拽着朝夕的手顺势一压,把朝夕压在墙上。
四目相对。
他眉眼狠戾,寡冷的脸此刻更显得阴鸷,眼里似有怒火甚嚣尘上,他整个人在此时极具攻击性,气场全开。
朝夕喘着细气。
他似乎更累,胸腔上下震动着,但双唇始终死抿着,他喉结上下滑了滑,再开口时,嗓音干嘎,像是含了一口沙似的在说话:“你也承认你是私生女吗?什么叫以前叫季朝夕?哪有什么以前以后,你他妈一辈子都叫朝夕,如果前面非得加一个姓氏,那也是陆——”
“季君菱那样的人也配你叫她一声姐姐?你别妄自菲薄了,她是哪里出生的垃圾货色,你上赶着叫她姐姐干什么?”
陆程安突然松手。
他往后退了一步。
他此刻的模样让人瘆得慌,就连朝夕都有点儿发抖。
陆程安伸手松了松领口的领带,动作猖狂不羁,突然,他抬腿,狠狠地朝边上的垃圾桶踹了一脚,冷漠的声音掷地有声:“朝夕你别给我犯贱,要和那种女人扯上关系。我陆程安看上的女人,是正儿八门名门望族出生的人,有父有母。”
“你非得叫季朝夕也不是不行,你是怎么从季家出来的,我就让季君菱怎么从季家出来!”
廊道处的灯光昏黄,陆程安浑身散发着阴冷寡淡气息,他靠在墙边,微垂着眼,灯光在他的眼睑处打下一片细密的阴影,更衬得他整个人隐晦难辨。昏沉灯光下,他脸上轮廓清晰又立体,笔笔刻满冷削,脖颈处的青筋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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