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俊颜越靠越近，唇色微红，像早春枝头上艳色的桃花，鬓边一缕湿发落到偃歌脸上，轻轻撩过眼角，凉凉的，痒痒的，于是他忍不住咳了一声，尴尬道：“龙城？”
…
听他说话，龙城迅速起身连退数步，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为了救你。”
偃歌又咳了几声，俯身呕了几下，吐出胃里咸涩的海水，哑声道：“我误会什么？”
“……”
龙城站在不远处，玄衣箭袖，脊背挺直，湿透的衣服紧贴肌肤，精壮而修长的年轻躯体里仿佛蕴含着极大的力量。
他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之前我们中了鲛人的幻境，我比你先醒，看到你沉在水中，便将你拖上岸了。”
偃歌缓了一阵，站起来拍拍湿衣服上的沙土，盯着散开的外袍，迟疑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道了声谢，然后去附近的树林里捡了些枯枝抱回来。
他坐在龙城对面，打了个响指，玉白的指尖上冒出一簇火焰，旋将手伸进枯枝里，柴火冒了会儿青烟却迟迟不见烧旺。
于是偃歌解下腰间挂着的忘忧抖开，当做寻常烧火扇子那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星明灭的树枝。
忘忧扇骨断了两根，扇起风来不是那么好使，随身带着的钱袋也不翼而飞，想来应该是落入了海里。
火终于燃起来，撕破黑暗一角，照亮两人的面容。
偃歌这才看到龙城的眼眶似乎有些红，像哭过似的。
龙城不语，出神地盯着跳跃的火苗，半晌，才道：“方才我在幻境里看到你了。”
偃歌挑眉：“当真？”
龙城勾了勾嘴角，笑得坦然：“骗你的。”
柴火时不时炸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两人脱下身上的外袍放在一旁烤着。
偃歌拿忘忧拨了拨烧得通红的枯枝，轻轻叹了口气，斟酌着词句道：“我在幻境中看到我师父了。你说的过节，我也知晓了。
对不住，十年前，我和小七将你拐去青楼属实无奈之举，我有个朋友病得很重……”
龙城没讲话，伸手摸了摸额角月牙形的凹陷，目光幽幽地别了他一眼。
偃歌忽然忆起方才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深吻，下意识地屈起手指碰了碰嘴唇。
龙城淡声道：“过去的事，提它作甚。”
偃歌自觉无趣，闭口不言。须臾后，见衣服干了七八成，便顺手扔到龙城身上，温声道：“小心着凉。”
却不料龙城又扔了回来，笑容纯良：“家母曾教导过，要尊老。”
偃歌气得笑了，给他一个白眼，将衣服又扔回去，回敬道：“家师曾教导过，要爱幼。况且，本国师风华正茂，不老。”
龙城一双眸子明亮如星，笑吟吟道：“你二十有四，而我尚未及冠，你不是老是什么？”
偃歌拿忘忧拍了他一下，笑骂道：“不跟你贫嘴，今夜鲛人不会来了。我们先回客栈，明日再来。”
二人起身各自披上外袍，他无意间转头却看到龙城的身影踉跄了一下，于是淡淡抬眸道：“你没事吧？”
龙城笑笑：“不碍事，脚麻了。”
偃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古怪，龙城穿了一身墨色，方才又隐在黑暗中故看不清，现在他走在前面便露了端倪。
他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湿痕，将手指凑到鼻前嗅了嗅，心头一紧，连忙快步追上龙城，凝眉道：“为何受伤却一声不吭？”
龙城脸色惨白，轻声道：“习惯了。”
偃歌用力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气恼道：“你平时不是爱扮无辜装受伤，怎的现下却要咬牙硬撑了？”
龙城吸吸鼻子，小狼狗似的眸子湿漉漉地瞪着他。
偃歌忽然觉得胸腔里仿佛生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小狼尾，一下又一下地撩拨着心弦，只一眼，他的心便软得一塌糊涂，不由自主道：“我背你回客栈？”
见龙城有些犹豫，偃歌本意是劝一劝他不要太在乎面子，结果却一时脑抽来了一句：“像小时候我背你那样。”
背去卖了？
龙城脸黑了，最后说什么都不让背，偃歌只得扶着他一路慢慢走回客栈，又帮他处理了伤口。
待睡下时已是深夜。
偃歌躺在榻上就跟烙烧饼似地翻来覆去，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都是龙城的脸，略带无辜的，满怀期待的，微微失落的，低头蹙眉的……
偃烧饼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一巴掌拍上脑门，低声自嘲道：“想什么呢？！”
要是龙城知道三年后的他在世人眼里是什么样，恐怕现在就会一剑将他了结。
又过了半个时辰，偃歌实在睡不着，起身披了衣服从后窗跳出去，在亭台楼阁中几番兔起鹘落，最后稳稳落在了城中最高的一家客栈屋顶上。
偃歌从乾坤袖里翻出一罐自酿的新酒，对月独自灌了几口。
从云泽往南望，与之隔着十三座城池的地方便是他的故乡——晏城。家中父母尚在，兄弟和睦，友邻亲近，他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大户人家的嫡子，前十五年无忧无虑，十五岁离家后他过得穷困潦倒，甚至沦落街头，一度与乞丐为伍。
幻境中师父那句“不得善终”始终萦绕在他脑海里，像一个诅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三年后的偃歌罪孽深重，人人唾骨。
这样胡思乱想一番，他终于借着酒劲睡过去，梦中少了那些暧昧的情愫，倒是多了几分乡愁和慨叹。
临将梦醒时，偃歌似听到耳边有人轻声道了句“对不起”，那人微凉的指尖抚上他的侧脸，细细描绘这张极好看的面部轮廓，片刻后动作轻柔地抚平了他眉心褶皱。
待偃歌睁眼时，天将破晓，东方露出一线金亮的灿红，一轮红日冉冉从两山之间升起。
也许永夜将至，但终有破晓之时。
他看着身旁带血的青瓦出了会儿神，复又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总觉得留下了谁的余温，转瞬又摇头轻笑，自嘲道：“唉，越活越回去了。”
偃歌从楼顶一跃而下，临到半空时伸手抓住窗外的布幡闪身进了客栈。
小二睡眼迷蒙，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
偃歌揉着额头往椅子上一靠，伸了个懒腰，双腿交叠架在桌边，方才懒洋洋地瞥了小二一眼，漫不经心道：“这位小哥，我脚麻了，麻烦你替我去买几个烧饼。你将东西带上来，银子待会儿有人来付。”
俗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二刚捧着热气腾腾的烧饼上来，楼下便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来人一身玄衣转到楼梯口时抬首而望，正正撞进一双带笑的眸子里。
“嘿，大将军，好巧。”偃歌惬意地眯起一双桃花眸，半倚在桌上，单手支颐歪头看着龙城，面上尽是笑意。
龙城微微翘起嘴角，上楼时脚步稍微有些踉跄，不过刹那又恢复如常，他到偃歌身旁坐下，一人拿了一个烧饼啃着。
刚出炉的烧饼入口酥脆，焦香四溢，偃歌大爷似的抬起下巴看了看龙城，目光在小二身上停留一瞬，又举起烧饼示意一下。
虽未发一言，龙城却已心领神会自觉掏出钱袋付了钱，顿了顿，微微正色道：“我今早下楼寻你时，听说王大死在了狱中，身上血液尽干。有人说是鲛人所为，也有人说是张二索命，更有甚者说是王大妻子亡魂报复。”
偃歌咬了一口烧饼，囫囵嚼了几下，烫得舌尖有些发木，咽下去后才道：“王大妻子？”
小二端着茶盘路过，闻言微微偏头过来，插了一句：“二位客官不知道？王大妻子张氏据说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龙城捏着烧饼的手兀地戳破纸袋，冷声道：“为何打死人却没人报官？”
小二将毛巾甩上肩膀，左右瞅了瞅，压低声音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说这王大向来是个赖子，谁人敢蹚这趟浑水？
王大喝醉了就常对着张氏又打又骂，后来有一次，张氏偷偷拿了家里的钱去给孩子看病。正巧那夜王大喝得烂醉，加上又赌输了钱，心情烦闷，竟活活将人打死了。
打死人后，王大倒头就呼呼大睡，第二天一早又去赌钱，连着几天都没回去，待他想起来回家时张氏的尸体都生蛆了，孩子也不见了踪影。”
偃歌面色沉郁，寒声道：“王大若不是已死在狱中，再让我遇到非得把他剥皮抽筋不可。”
龙城却神色复杂地扫他一眼，沉声道：“恶人自有天收，你别乱来。”
偃歌愣了片刻，忽地想起前世龙城也如这般说过，他眼里飞速闪过一抹戾气，淡声道：“大将军，不必多虑。”
小二没有察觉二人之间忽然微妙的气氛，自顾自地道：“听说今儿一早，便有大批闻训而来的除妖人前往云泽海，说是要捉鲛人。两位客官要不要去看看？”
偃歌看一眼龙城，道：“走了。”临下楼前，他偏头朝后边喊了一句：“多谢寒云先生告知，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小二原本站着的地方已没了人影，只留下一块手巾悠悠落到地上。
云泽海边巨浪滔天，半空中分几个方位站满了除妖人，他们面对彼此站成一圈，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繁复的符文闪着灼眼的光芒，阵下是不停翻滚的血色海水，隐约可见其中一条银蓝色鱼尾跃出水面。毣洣阁
二人赶至海边时，鲛人正被束缚在符络中拼命挣扎，他仰起头尖厉嘶鸣，声音里透出一股子椎心泣血的绝望。
偃歌面带焦急，对龙城喝道：“快，打断他们的法阵！”
龙城依言拔出腰间佩剑，朔北出鞘，带出清越龙吟之音，他迅速挥出数剑，剑意凌厉。
众人纷纷四散躲避，法阵随之崩溃。
为首的那个除妖人面色森寒，大怒道：“混账，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龙城话不多说，迅速划出一剑，逼得老道连退数步，恨恨咽下未出口的恶言。
偃歌迅速抖开忘忧反手一扇，霎时，水面急退，从中分开一条通道。
鲛人离了水尾巴用不上力，趴落在沙石之上，手拄着松软的沙，腕上系着一只墨蓝色的钱袋，偃歌眼尖地瞥到鲛人右手只有四指，竟是缺了一只小指。
钱袋？偃歌微微眯了眸子，心念急转。
鲛人艰难地撑起身子，拖着血流不止的鱼尾就要跳进两旁涌动的海水里，偃歌突然扬声喊了一位姑娘的名字：“洛雨蒙！”
闻言，鲛人倏地停住身形从半空砸下来，尾巴软趴趴的垂落在沙上，他全身上下都是深可见骨的血痕，微微低了头趴在沙上喘息，银色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腮边，面白如纸，眼中尽是颓然之色。
“是了，猜的没错。”偃歌忽然松了口气。
龙城偏头望过来，眼中尽是疑惑之色：“洛雨蒙是谁？”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总有人逼我做反派[重生]更新，第 6 章 本国师被偷亲了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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