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月气定神闲地抬手,苴杖在地上敲了三下,每一下地面都震荡起一层浑浊的气浪。衣袖滑落,露出一段苍白的腕子,怪异的兽头状银铃“叮当”作响。
龙城突然勒马站定,神情茫然,似是陷入了幻境。周遭的黄沙和士兵化为虚无,他破开混沌往一线光亮之处走去,左脚刚刚踏进光里,漫天大火席卷而来,像极了青云镇那一天长留客栈里的火光,随之而来的还有
公子月用鸦夜在地上轻敲几下,轻轻一挥手,厉鬼们张开森森獠牙,凄厉地惨叫着朝龙城猛扑过去。
马儿受了惊,发出尖厉嘶鸣,猛地撅起前蹄,险些将他甩下马背,龙城就势落地,朝后翻滚卸掉冲力,迅速起身刺出一剑。
“嗯?清醒得这么快,倒是少见。”公子月的指腹在苴杖上轻轻摩挲着,对直逼面门而来的利剑视而不见,微微一扬手,成百上千的死尸便前赴后继地扑杀而上。
红色的剑芒缭绕在身侧,朔北将靠近的阴兵拦腰斩断,沙场之上,尸水蛆虫四溅,燮军中不断传出令人胆寒的惨叫。
龙城与厉鬼缠斗着,凉意如跗骨之蛆从背后爬上来,扑面而来的浓重腥臭味令人作呕。
神龙营节节败退,死伤过半。副将一咬牙,拔下插在肩上的羽箭,举起朴刀重新加入战场,一面砍杀死尸一面朗声给余下众人打气——
“管他魑魅魍魉,杀光便是!”
“兄弟们,坚持住!”
“有将军在,怕什么?!”
龙城回头看了副将一眼,手起剑落愈发迅疾地应对着越来越多的尸体,语气坚定:“快了。我们会赢的。”
神龙营左副,姓程,名南安,程南平胞弟。程南平为人处事向来刚直不阿,最是嫉恶如仇,其胞弟也不止是模样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格也是十成十的相像,只不过一个走了文绉绉的言官之途,以笔作剑,口诛笔伐毫不客气,另一个走了刀光剑影的武将之路,舞刀弄枪,征战四方血洒疆场。
程南安在神龙营做了五年的副将,龙晟退居位后,军中大部分人是推举程南安上位的,但是皇命难违,一道圣旨下来,龙城便成了神龙营新的主人,万年老二依旧做他的万年老二。
神龙营一直在边打边退,把阴兵都往西南方引,前面十五里处有一座沙城,城中无人不会伤及无辜,他提前差人在城中布了一个阵,此阵为伏魔阵,阴兵入其中,定然尽数魂飞魄散。
上一世,龙城已经吃过一次阴兵的亏了,同一个坑不能跳第二次。www.bïmïġë.nët
还差三里。
公子月似乎察觉到什么,立刻挥手止住阴兵的追击,转而召唤出更多的死尸。这一次,不光是士兵们,连龙城的脸色都变得阴沉了。
饵有了,鱼却不咬钩,并且鱼还反咬了渔夫一口。
这次公子月召出来的是死尸都是燮军打扮,有些是刚刚倒下的,有些是不知多少年前便埋骨沙场的,无一例外全是他们曾并肩作战过的兄弟。
神龙营的将士们下手时犹豫了许多,手里的剑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程副!”
程南安仿佛不要命一般,闭着眼就开始乱砍一气,虽然看不见曾经的兄弟们的死状,但也难以避开阴兵的攻击,不过半刻,他身上便又添了四五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龙城指挥着众人往城中撤,阴兵却始终只在城外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刀剑,而不肯前进半步。
“想关门打狗?小将军想得真是……天真。”公子月嗤笑一声,抬起手腕摇了摇,怪异的兽头状银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龙城有一瞬间的迷茫,眼前朔朔黄沙变成了烧满全城的烈火,火蛇在老妪身上攀爬,在三岁孩童身上吞噬,在壮年男子身上燃烧,火在地上,也是天上,天地之间隔着一层用百姓身体燃起来的火海。男女老少哭嚎惨叫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回荡,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龙将军,饶命啊!”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们一家老小!”
“救命啊!”
“不是说好,开城便放我们一条生路的吗?!”
……
“大周亡矣,天要亡我周国。”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高处响起,龙城循声望去,只见城楼上站着一位身穿龙袍却面目狼狈的中年男子,哪怕脸上脏污不堪,依旧可以窥见眸中的几分威严。
“纵使山河国破,我大周的子民依旧会记住灭国之仇,只要我周国还有一人活着,来日定会东山再起!”
“陛下,国亡了,后宫女眷、皇子无一存活。”男子身后走上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拄着红木拐杖颤颤巍巍地靠近城墙,甫一开口就是浊泪满面。
“柳邵阳老狗欺我周国势弱,辱我国君,夺我国母,当为天诛地灭……”老者深深地凝视着城楼下翻涌的火海,义无反顾地闭上眼往前倒下,“陛下,君王当与社稷共存亡,您要记得,周国不出亡国奴。”
“老臣先走一步,黄泉路上等您!”
……
公子月掸了掸丧服衣袖上溅上的骨渣碎肉,话语生寒:“龙将军,所见如何?”
龙城揉着太阳穴,眯了眯眼睛,抬头直视前方,神色坦荡:“神龙营不杀妇孺,不杀降俘,这是军纪。本将军亦不曾做过屠城之事,你让我看这些有意思?”
“咬偃歌一个不够,还要把我也咬下水?公子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复仇而已。”
鸦夜出鞘,带起一阵腥风。剑法快到让人眼花缭乱,龙城持剑立于正中,蹙着眉谨慎地盯着身旁不断闪过的残影。
真身!龙城趁机一剑刺出,却见眼前虚影瞬间溃然,背后杀机毕现,公子月竟不知何时已到了后方。
他迅速回身持剑格挡,公子月又是数剑刺出,鸦夜是用数千种毒虫泡出来的,剑气黏上朔北侵入龙城掌中,他总算见识了公子月的阴损狠毒。
“卑鄙。”
“兵不厌诈。”公子月趁龙城神思无法集中,一剑断了他的手筋。
朔北染了血落到黄土上,龙城捂着手面色森寒。
·
不远处,偃歌带来的一千士兵投入战场,却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他咬了咬牙,心道:“没办法,现在只得如此了……”
无论是江湖之中还是朝堂之上,众人向来最忌修真之人以灵力干涉战场胜负。
他口中念念有词,冗长复杂的咒语从唇齿间流出,旋即以孤鸿割破掌心,他半跪在地上,满手鲜血地抓了一把沙土,将灵力不停地注入其中,咒语结束时他将带血的沙土用力抛洒出去。
沙土落到地上迅速变化为成百上千身强体壮的士兵。
偃歌又接连在手上划了几道口子,温热的血顺着古拙的剑柄流下,孤鸿霎时灵光流转,他挥剑斩断地上几蓬灰扑扑的杂草,草叶落下,化成一匹匹高头大马。
沙兵石将扑入战场,一时局势不分上下。
不知过了多久,偃歌眼前发黑,头重脚轻的感觉一阵阵袭来,他快要耗到油尽灯枯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回响:“我不能倒下……不能……”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阵阵,带起沙尘滚滚,墨色旌旗上书一个气势张扬的金色龙字。
神龙营的援军到了。
阴兵逐渐被石兵压制,再加之援军已至,公子月见大势已去,不再恋战,自行御剑离开。
偃歌仅靠残存的意识在支撑着,不远处是已经昏过去的龙城,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沙土,脑袋上忽然挨了一巴掌,一道熟悉的声音愤愤响起:“小兔崽子!你不要命了?”
听到木回春的声音,偃歌终于松了一口气,艰难地抬手指了指前面地上躺着的那人,哑声道:“快,龙城……”一句话未完,他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
召唤出来的石兵没了灵力支撑,须臾后全部分崩离析,散成一堆堆染血的沙土,神龙营后续援军加入战场,斩得一众妖鬼纷纷散尽。
历时数年,燮朝和赤炎的战争终于以燮朝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赤炎此战伤及根本,最后只得派使者送来求和书,表示此后每年朝拜供奉,献上珠宝丝绸、美人良马,甘为燮朝附属国家。
定远侯畏罪自杀,头颅被挂在白泽城东街城楼示众,暴尸月余,受乌鸦啄食毁尸。
此战被史官记入史册,称平远大捷。
坊间的话本子对这次战争的胜利极尽吹捧之能事,将对战的经过描写得天花乱坠,活生生将偃歌写成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神。
百姓间流传最广的说法是来自听风阁的寒云先生——飞龙将军和国师不计前嫌,并肩作战击退阴兵千万。
回京后,圣上的赏赐便源源不断地抬进将军府和星河殿,龙城子承父业,受封大将军称号,留京休整半月,八月底启程前往南疆驻守;偃歌声望愈高,柳玄啸亲自下旨令全境上下建造国师庙,香火不断,日夜朝拜;也不知是出于对程南平的愧疚还是怎样,柳玄啸竟破格提拔程南安为军部副指挥使。
讲完这些,他还着重讲了龙城和偃歌之间的恩恩怨怨,最后惊堂木一拍,得出一个结论——二人不打不相识,从生死仇人变成了生死之交。
当这话传到偃歌耳朵里的时候,他当日便带人去听风阁准备砸场子,结果“百晓生”这厮果真消息灵通,他才到楼下,便听小二讲寒云先生又出了远门,于是只得悻悻而归。
·
诏狱之中,火光幽微。黑暗深处不时传出微弱的呼救和铁链拖地之声,浓郁的血腥味熏得人直欲作呕,柳清嘉踏进诏狱石门,屏退周围众人,独自持了一支火把往深处进去。
最里面的一间牢狱里,一身血衣的白起被手腕粗细的精钢锁链穿透琵琶骨钉在墙上,另一面墙上挂着审讯用的剔骨刀、皮鞭、火烙等刑具,墙体泛着黑红色的光泽,黏着些灰白的骨渣。
白起缓缓抬起头,声音喑哑:“你来做什么?”
柳清嘉将火把随手插到一旁,拍拍手上的落的灰烬,懒懒道:“我最得力的手下遭了罪,本王自然得来看一看。”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总有人逼我做反派[重生]更新,第 47 章 意料之外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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