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程南平被抄家后,这里就成了荒宅,冷冷的月光铺在院心,角落里寒蝉凄切,仿佛飘在空中的冤魂在窃窃私语。
门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偃歌推开门,看着里面散乱的书卷有些感慨,绕过倒在地上的桌椅,径直往内室走去。
楚清河喜净,一进门便掩着鼻,手上戴了双鲛绡纱手套,一面拾起地上的书放回书架,一面轻声道:“你确定是这里?”
偃歌点点头:“确定。”
清音山上有座墓,墓没了就只剩个坑,令人意外的是撤掉公子月施的障眼法,坑里便露出一条尸骨累累的鬼道,土里埋的都是尸骨和人皮,绵延数里。
他们方才跳进坑里,迎着光顺着鬼道走了五十多步,从黑暗走进光里的一瞬间,身后的通道缓缓关闭,不过须臾,他们便从清音山直接到了千里之外的白泽城,传送地是程府。
城府中应该还有另一条鬼道,能直接通向锦州宁王府附近。
楚清河皱着眉避开垂下来的纱帐,帐上落了许多灰和发黑的血迹,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道:“那些尸骨是哪来的?看腐败程度,应该是半年前的,而且尸骸全都尸首分离,这么大规模的屠杀也就只有三月时的血祭。”
“是血祭。”
“圣上血祭当真是因为祭天?”
“你信吗?反正我不信。比起祭天的说法,我更倾向于他脑子有病。”
偃歌答完这一句便出了门,又重新推开了一间,这次是藏书阁。他披着一身寒凉夜色穿行在书架前,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地上有几本翻开的书,他低头看了一眼,最上面的是一本话本,翻开的那页是一幅插图。
他捡起书来,借着火光看清了上面画的内容。
两个面目相似的男子对立而站,互相盯着对方,从身高来看,稍矮一些的应该是弟弟,他流着泪举起拳头打在略高一些的哥哥脸上,哥哥垂着手没有反抗,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他正欲移开目光,却发现一个有趣的细节。插画里的两人看起来剑拔弩张,却都将左手背到了后面。
看似处于施暴者位置的弟弟背后藏着一把野花,而哥哥的背后则藏着一把刀。
两人后面有一条蛇,支起半身,冷冷地盯着两个人,正吐着信子。
左下角有个落款——己亥仲春程南平。
文人总喜欢写些东西,以便流传于世。不过像他这样写话本的,还真倒有点少。
这本书名为《偷天换日》。
偃歌勾了勾嘴角:“偷的哪个天,换的哪个日?”
楚清河接过话本看了一阵,有些迟疑:“听说程氏兄弟手足情深,一人从文护社稷,一人习武保山河,二人同护柳玄啸长大,图上内容定然不会是他们兄弟之间的剑拔弩张。”
“不一定。”偃歌摇摇头,绕去了另一边,火光跳动着把黑暗烧了一个洞。
“柳玄啸在程府长大?”
楚清河答道:“是。当年安妃的所作所为,先帝一直是知道的,将柳玄啸安置在宫外是为了龙脉的延续。”
偃歌嗯了一声,随手将书塞回书架,又将房间里可能存在的暗室找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鬼道。他忽然想到什么,推开门往西厢的方向疾走过去。
楚清河跟上他的步子,不解道:“方才我们走的鬼道是一路向南,正是从清音山向白泽城出发的方向。程府的鬼道若通向锦州,我们理应从东厢房着手搜寻。”
“不对,方才我们想错了。”偃歌一边在西厢房里翻箱倒柜地搜寻,一面语速飞快地答道,“玄武年间,安妃祸乱后宫,先帝为保子嗣,将柳玄啸和柳栖梧都放在宫外养大,柳栖梧去了清心观,柳玄啸则来了程府。
程府是书香世家,其祖父是开国元老,程家世代效忠于皇家,忠诚绝对可以保证。且程家家底殷实,更有被称为白泽双杰的程氏兄弟相护,用于继承人的培养再合适不过。程府东面是锦州宁王府方向,如果你是先帝,你会让一个随时可能威胁到太子的人能通过鬼道接近柳玄啸吗?”
楚清河正色道:“的确不可能。鬼道是单向通行,程府西面是皇城所在方向,如果程府的鬼道通向皇宫,那通往锦州的阵眼只可能存在于皇宫,而从锦州可以通向清音山,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柳栖梧温热的尸身会出现在宁王府,而头颅却出现在清音山。”
偃歌手握忘忧,在掌心拍了两拍,思绪飞转:“对。问题是公子月为什么能在皇城里来去自如?”
楚清河推开窗,月光洒进来,月下的两人蹙着眉,一脸凝重:“先看看鬼道是通向皇城哪处,若是冷宫,便不足为奇。”
一刻后,两人站在一口枯井旁,月光落在偃歌脸上,他吹灭指尖火苗直接跳了进去,楚清河皱着眉有些嫌弃,井边结了一层蛛网,被偃歌一跳毁了不少,他犹豫了一瞬,闭上眼跳了进去。
·
皇城,禁卫军军营。
玄铁铠甲在走动时发出沉重的铁器声,最前面的士兵抬着火把,另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后面列队的步伐出奇地一致,一下又一下踏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响在月色和火光里。
偃歌躲在不见光的墙角里,楚清河紧随其后从墙里钻出来,刚出来就被偃歌捂着嘴按在墙上,前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往外探头看了一眼,迅速攀上墙头,紧紧贴着墙头上林立的刀尖藏匿身形。
待这队士兵走过,他们又轻巧地跳下墙头,轻盈地就地一滚,起身后迅速贴着墙猫着腰移到另一边。
偃歌有些不爽:“出口怎么会在禁卫军营里,见鬼。”
“公子月怎么可能在这里来去自如?”楚清河皱了眉轻声沉吟,“除非宫里有接应的人,而且那人的官职还不小,足以做到瞒天过海。”
不远处,白起身着玄铁铠甲,手持双刀走过来,刀尖刮过青砖地面,带起一串细碎的火花。
二人放缓了呼吸,悄悄掀开门帘闪身躲进身后的屋子里,屋子里挂着一幅海棠图,图下藏着机关,偃歌摸索着打开暗道。
两人相继消失在暗道里时,白起正好掀起帘子进门,看着轻微晃动的海棠图眼里再次漫上讥讽,对着空气哑声道:“不自量力。”
·
三天后,偃歌和楚清河从清音山调查寒烟晓的死因回来。二人一路御剑急驱,刚落到白泽城门口,才走了不过几步便被一群蓬头垢面的难民团团围住。
偃歌站在原地沉默着,他们身前是乌泱泱一大片的难民,楚清河将他护在身后,满脸戒备地盯着瘦骨嶙峋、眼冒绿光的逃荒者。
他们急匆匆地赶来回来是因为接到圣旨,柳玄啸让偃歌回来处理城外难民的问题。潮州蝗虫过境,百姓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颗粒无收,当地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受灾最严重的梅石城举城逃难,一路乞讨一路北上,现如今都聚在白泽城外要找国师讨个说法。
众人自发分开,从中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消瘦男子,面貌干枯,年逾古稀,虽然身上破烂的长衫已看不出原色,但是他眉目间那股威严和其他人看向他时崇敬的目光,无不在昭示着此人的身份——正是城主梅品承。
他与偃歌面对面对峙,脏污的面上是难掩的悲恸:“国师大人,潮州闹饥荒了,那里连树皮草根都被吃光了……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们曾经受过您的恩惠,城中除了土地祠最多的就是您的神庙,日夜烧香供奉,香火不断……”
说到这里,梅品承忽然一矮身跪下来,连带着周围的数千难民乌泱泱一大片尽数跪下,哀声如潮,有孩子的嚎啕大哭,有妇女的掩面啜泣,其间更夹杂着壮年男子的低沉悲泣……
“国师大人……是我们哪里做得让您不满意了,您尽管责罚,可接连数次饥荒这叫人如何受得住?”
“国师大人,您为什么要放弃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不提前告知避险?”
“大人,您怎可玩忽职守!”
“既然国师不能做出预言,那我们要国师何用?!”毣洣阁
“废国师!!!”
……
偃歌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听着难民们嘴里的话从哀泣变成指责,最后变成破口大骂,他心头热血一点点冷下去,凝结成冰。楚清河转过头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淡漠到几乎有些绝情的面孔。
民众愈骂愈凶,更有甚至直接捡了烂菜叶子往偃歌身上丢,他恍惚回到了上一世被人人戳着脊梁骨吐唾沫的日子,心里愈是难过得死去活来,面上表情却愈发淡漠。
楚清河紧紧握住偃歌的肩膀,不住低声安慰道:“没事的,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这是人祸而非天灾。”
偃歌走上前去,面对众人,朗声道:“在下身为国师,却对潮州所发生之事毫无预感,是我之过错。”伴着最后一字落下,梅品承突然发难,手中红木兽头拐往偃歌膝弯用力砸去。
他闷哼一声,双膝一颤,踉跄着往前几步,楚清河及时出手扶住偃歌。梅品承刚才那一杖用了全力,此刻在旁人的搀扶下喘着粗气,全身因为气愤而颤抖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枉为国师,你对得起这么多百姓对你的供奉和信任吗?!”
偃歌迎着众人过怨愤或失望的目光,往前走了几步站定,脊背挺直如白杨,伴着猎猎狂风额角黑发飞舞着遮住眼睫,他语气不卑不亢:“东方派向来只测天灾而非人祸,此事在下虽有责,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公子月!”
梅品承一拄拐杖,悲愤道:“胡说八道!此番前来京城,全靠明月楼楼主一路相护!”
闻言,偃歌神色一僵,大步上前揪住梅品承的衣襟,狠戾道:“公子月在哪?”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总有人逼我做反派[重生]更新,第 53 章 双生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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