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院里的梨花谢得差不多了,枝头上冒出脆嫩的绿意。
偃歌今日着了一袭青衫,双手交叠垫在脑后,叼着根草叶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过了一阵,他微微眯了眼,偏头看向端坐在树下描绘丹青的楚清河。
偃歌手在地上摸了一把,朝楚清河扔了颗小石子,见树下之人抬头望他,吐掉了草叶,懒洋洋道:“小白花,我问你个问题。”
楚清河停了笔,微微笑道:“你说。”
偃歌道:“如果有个人一直都特别讨厌你,后来有一天突然对你好,你觉得奇不奇怪?”
楚清河道:“自然奇怪。不过若是那人喜欢你,便不奇怪。”
偃歌不假思索连忙否定道:“不可能,不可能。”
楚清河笑了笑,提笔在画卷下方落上自己的名姓,温声道:“世间万事皆有可能。”
“罢了罢了,不提这个。我这都回来半月多了,柳狐狸怎么还没出事?”正说话间,偃歌斜眼瞥见长廊处一闪而过的枣红色锦服,连忙噤声,摸了摸鼻头,转过身闭眼装睡。
不多时,柳清嘉便提着蛐蛐儿笼子来了,恶霸强抢民女似的往楚清河面前一站,笼子那么一丢,双手往桌上那么一按,身子前倾凑到楚清河跟前,细细打量桌上画卷。
纸上铺开一片艳色棠花,其华灼灼,仿若枝头新绽。
楚清河只觉眼前兀地落了一片阴影,遮住明亮光线,鼻翼间全是柳清嘉身上若有若无的海棠花香,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脊背紧紧抵在红木椅背上。
“这便是你为本王准备的新婚贺礼?”柳清嘉玉白的食指点在画上某一处,“花海虽美,却无人间烟火气。这里理应再加上两个人的……”
盯着柳清嘉手上的玉扳指看了一会儿,楚清河淡淡抬眸,蓦然对上一双狭长上挑的瑞凤眸子,那双眼里笑意流转,自有一番风情万种荡漾开来。
楚清河微微别过视线,提笔在缱绻花海中画上一位红衣公子,他拨开花枝,踏香而来,画中人与柳清嘉倒是有个九分相像,一双狭长上挑的含情秋目让灼灼花意皆沦为陪衬。
听闻柳清嘉将要迎娶的那位女子亦是倾城之姿,楚清河正思索该如何描摹,手中握着的笔却忽地被抽走。
柳清嘉落下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白衣公子负手立于花树下,执卷赏景的侧影。
这样一看,倒像是红衣公子眼里满满的情意缠绵,全落到了白衣公子身上。
“胡闹!”楚清河永远温和的眼里极其少有地染上几分薄怒,连带着语气也硬了几分,“你喜欢棠花,我便画了棠花送你,你说要有烟火气,我便依你添上一双人。但,既是新婚贺图,怎么也不该是我与你同入画卷……”
柳清嘉截断他的话头:“怎么不该?”
楚清河似是气极,蹙着眉与之对视,柳清嘉一双眸子化成深潭,笑里带了几分邪气,直教人丢了三魂六魄。
半晌无言,楚清河先败下阵来,挥开镇纸便要撕掉画卷,却被柳清嘉抢先一步夺了画,勾唇笑言:“礼物我收下了,半月后本王大婚,还请楚兄来喝杯喜酒。”
“哎?柳狐狸,现在说这话为时过早,公子月那边还等着取你狗命呢。”偃歌见楚清河被气得面色铁青,笑笑接过话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灭了两人之间气拔弩张的火焰。
楚清河蹙眉道:“偃歌……”
偃歌双指夹着明月贴晃晃悠悠踱步上前:“行行行,知道了,和王爷说话要注意态度。”
半月前,泽渔镇知府刚被灭门,柳清嘉便收到了明月贴,公子月扬言要在一月内取其性命。宁王府因着婚期将近正紧锣密鼓地忙活着,明月贴的出现不啻于当头一棒,直教府上众人神色间都笼了一层愁云惨淡。
宁王府的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找到楚清河,若是喜事变丧事,全府上下几百口人命可怎么办?
如今柳清嘉在丞相府里好吃好喝待了半月,明月楼却依旧不见动静。倒是皇帝那边先坐不住,先后遣人来看了数次,问柳清嘉何时回他的锦州宁王府待着。
偃歌把明月贴按在柳清嘉脸上,取笑道:“柳狐狸,你再多待几天,圣上恐是要疑你勾结重臣,密谋造反了。”
真真是说不得,怕什么来什么。管事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神色惶恐:“大人,圣上派了白统领来!”
偃歌:“……”
柳清嘉干脆道:“不见,赶走!”
管事面色极其难看,一时进退两难,却听背后传来一阵粗砺沙哑的讥笑。
来人一身乌黑铠甲,煞气森然,头盔放下护面,露出一双兽类般嗜血的瞳孔。
白起此人,江湖人送外号“屠夫”,更有甚者私下里骂他“疯狗”。
白起手中一重一轻两把切金断玉的宝刀,重的是错金仪刀,名“良善”,轻的是雁翎刀,名“宽恕”。两把利刃数年间屠尽周边数十城,一路踏着尸山血海杀到如今的位置。
据说民间百姓贴在门上辟邪的画像,便是以白起为原型,治孩童哭闹百试百灵。
白起不无讥讽地看向三人,嘲道:“宁王这是要赶谁走?”
偃歌抬头看天:“这天气真好。”
柳清嘉和道:“是啊是啊。”
楚清河施施然起身,引白起往亭子走:“不知白统领此来所为何事?”
白起冷声道:“自然是为圣上办事。”
两个小丫鬟已布置好桌椅瓜果,惨白着一张脸端茶上来,轮到白起时,小丫鬟如临大敌,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但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茶水洒了些出来,其中几滴落到了白起手背上。
被白起那么一睨,小丫鬟立时慌了神,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眼中清泪汪汪。
见状,偃歌伸手接过茶盏,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亲手端了茶给白起,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莫怪。”
白起早年从军时喉咙受过伤,一说话就跟破铜锣似的,琥珀色兽瞳锁定偃歌的面庞,不悦道:“我不吃人,不用这么看我。”
他抽出宽恕对着阳光擦了擦寒如白霜的刀刃,慢条斯理道:“圣上勒令宁王回封地成婚,国师大人你也别偷着乐,圣上让你回星河殿候命。”
白起平日只随身带着雁翎刀,若是双刀同现,定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偃歌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若我偏不回宫,如何?”
白起眯起兽瞳,往空中抛了一把葡萄,锋芒极快地一闪而过,几颗圆润剔透的紫葡萄刚落地便碎成一堆大小均匀的果丁,地上染了一滩紫黑色汁液,宛如半干的血。
他又摘了一颗葡萄,慢悠悠剥掉皮,送进嘴里,待甜腻化开,方道:“还请两位大人配合,你们身子骨都矜贵得很,若是不一留神伤了谁,末将可不好向圣上交代。”
言下之意,便是劝他二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偃歌喉咙有些干,咽了咽口水,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回去就回去,不算什么羞人的事,于是笑吟吟道:“用过午饭,过后再走。”
柳清嘉挠头苦想,最后揪着衣袖给众人看方才溅上的汁液,憋出一句:“我、我去沐浴,过后再走。”
白起默允了。柳清嘉整整衣摆,径自走向后院汤池,余下三人面面相觑。
管事刚退出去不久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大人,飞龙将军来了!”
楚清河从容道:“无妨,迎他进来。”
“丞相府真是门庭若市。”白起眼中浮起几分嘲弄,不急不躁地端起茶呷了一口。
龙城修养了半月,伤势好了大半,只是肩上和腿上仍缠着绷带,一进门便一瘸一拐地直奔偃歌而来:“寒云先生方才遣人来送信,说公子月今日来。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与此同时,几个丧服麻衣的刺客悄悄潜进府中各个角落,贴着墙面快速穿行。
后院汤池里倏地传来一声喊到破音的求救,几人神色一变,循声而去。
刺客一击不中,此时见有人过来,旋即不再多做停留,干脆利落地闪身上房,消失无踪。
然而,并没有众人预料中血肉横飞的血腥画面,汤池里不见人影,只有袅袅白烟升腾而起。
楚清河靠近汤池,蹙眉道:“柳清嘉?清嘉……没事了,你先出来。”毣洣阁
片刻后,伴随一阵哗啦作响的出水声和柳狐狸欠揍的笑声,楚清河骤然被热水淋了一身。
柳清嘉自知闯祸,忙不迭要逃。
楚清河温声道:“过来。”
柳清嘉惴惴不安地靠近些,楚清河纵身跳进汤池,猛地一把抱住愣住的柳清嘉,紧拧的眉头舒展开,重重松了一口气,抱了好一会儿,楚清河才如释重负道:“你无事便好。”
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偃歌的视线却是落在了别处,柳清嘉一头如墨青丝披散下来,遮住形状漂亮的蝴蝶骨,玉白的肩上一块艳色胎记,形状独特,犹如一朵血色棠花攀满半个瘦削的肩头。
柳清嘉回过头来,笑着喊他。记忆中的小美人和眼前的身影重叠起来,被水汽蒸得笼上一层薄红的双颊,水润润的含情秋目,眼角上挑,乜斜倦眼地望过来,平添一丝惹人怜惜的嗔意。
偃歌记得很清楚,那日幻境里三人在布庄换衣时,小美人肩上也是如这般露了一块棠花印记。他总算知道幻境中看着小美人时,那莫名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是了,棠花。小美人衣襟和手帕上的血色棠花,柳清嘉种了满园的血色棠花,扳指里静静盛放的血色棠花,两人肩头一模一样的血色棠花……
偃歌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清嘉,强压下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轻声道:“小美人……”
柳清嘉愣了一下,偃歌张口欲言,却听身旁另一道失神轻语:“小美人……”
轻飘飘三个字落下,刹那间便将偃歌的故作冷静炸了个片甲不留。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总有人逼我做反派[重生]更新,第 18 章 柳狐狸洗澡被围观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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