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进来吧。”懒懒的声音顺着风飘出来。
傅承钰踌躇一番,进了庭院。院子很大,正中间用光滑的卵石搭起一方小小水塘,里面十几尾锦鲤正游得欢快。水塘之上建有水阁,水阁用轻薄白纱遮着,隐约可见其中摆放着的石桌石椅。雕凿精细的长廊上攀附着几枝藤蔓,开着小巧玲珑的粉色花朵,散发出馥郁清香。风吹过,屋檐下用丝线悬着的草木编织的铃铛便轻轻晃动,发出的竟不是叮当碰撞声,而是松涛声。傅承钰被震了一震,想起从前父亲带他拜访做官的好友,那人家里也没有建得这般精致。“师父……”他站在屋子外面,轻轻喊了一声。www.bïmïġë.nët
门哗地敞开,迎面飞出一叠书落在傅承钰怀里,他还未看清房间里的布置,门又哗地关上了,里面传来江则潋的声音:“心经早中晚都要念,上午修行辟谷之术,下午修行御物之法。好了,去罢。”
傅承钰:“……”为什么师父不见他,而是直接扔出三本书来草草交代几句?难道还没起床?转念又想到自己见识尚浅,不能随意揣测师父,觉得师父可能在进行特别的修炼之法,于是放宽了心,说了句“弟子告退”便赶向修炼场了。
躺在床上的江则潋扯了扯被子,自言自语:“这个小徒弟,还真是用功啊。唉,年纪大了就是懒了,且容我再睡会儿。”
辰时,傅承钰念完一遍心经,开始看辟谷手册;江则潋还在睡觉。
巳时,傅承钰开始打坐修习辟谷之术;江则潋起身,开始挑衣服。
午时,傅承钰结束辟谷的修习,吃掉了剩下的小包子,觉得没有吃饱,但不敢去打扰师父修行;
江则潋换好了衣服正在梳妆打扮。
未时,傅承钰看完了御物指南;江则潋在院子里喂锦鲤,觉得无聊了就去藏书阁看点从凡间带回来的传奇话本;
申时,傅承钰调息完,对着一块木板念口诀;江则潋去其他山头找师姐聊天了。
酉时,傅承钰还在坚持不懈地一边参照指南,一边对着木板用功;江则潋去琅琊主峰挑了点食物回来。
戌时,傅承钰筋疲力尽坐在修炼场里休息,江则潋踩着云头抱了个包裹施施然飘过来。她皱眉打量了一番傅承钰:“你怎么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傅承钰愣了愣:“之前一共给新弟子发了两套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方便换洗。今天弟子穿的是另一套。”
江则潋摇了摇头:“不好,不好。那帮老古板,这么多年还不肯换一换。”她将包裹递给傅承钰,摸着下巴思考,“下次去主峰或者什么重要场合再穿这衣服吧,这衣服也就勉强能看,在自家的山头就不用这么守规矩了,为师明天去找点舒服好看、方便修炼的衣服来。”
傅承钰已经饿得不行,却不好意思当着江则潋的面吃东西,怕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又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就只好一小块一小块地捻着白糕放进嘴里。他听着江则潋讲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咽下嘴里的东西:“不必了师父,弟子还是守着规矩好。”
江则潋翘起嘴角哼了哼:“为师入宗第二天就没在平常日子穿过那衣服,只要你足够优秀,规矩什么的是不用遵守的。”她唇角笑容愈深,“你可以自己创造规矩。”
傅承钰这才注意到今日她的打扮。或许昨日是个比较重要的场合,她穿的与旁人没什么不同,顶多就是头上的簪花多了些。结果今日,大概就是她口中的“平常日子”,她穿着繁复的衣裙,光是外面的纱就有两层,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个人穿起来的。水红色的层叠裙摆在脚边铺开,浅白色晕染的披帛松松搭在肩上,耳上挂一对凤羽耳坠,三根白玉兰簪挽起斜髻,一朵淡粉色的芍药并着几支零碎珠花别在耳畔。昨日额间的银色花钿今天倒是换成了简单的一点朱砂,却更加夺目。
傅承钰呆了半天:“师父……”
江则潋拉了拉微微皱起的丝绦,道:“怎么,觉得我穿得不好看?”
“不、不是……”这是不是好看过头了啊?这样真的好吗?
“承钰啊,我知道你从小就被人教育说,不能只注重外表,要注重内在,对不对?”
他怔怔点头。
她眼珠一转,眼波荡漾:“可是,既然我有了好的内在,我足够优秀,我凭什么不能注重外表了?我打扮得再如何出挑,那也是配得上我的实力的。最可怜的人,便是徒有外表没有实力的人,最愚蠢的人,便是只认为非得是朴实无华才能叫有实力。你说,是也不是?”
这番论调与他从小听的大不相同,他一时难以接受,却又觉得很有道理。
江则潋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挥了挥袖:“你今日练习得如何了?”
傅承钰赶紧抹掉指间粘的白糕屑,将食物放在一边,正色道:“弟子今日的心经已经念完,上午练习辟谷之术,下午练习御物之法,只是……弟子愚鲁,未有成效。”
“急什么,才一天而已。辟谷与个人资质无关,慢慢学总归会的,至于御物,你且演示一番,让为师看看有无问题。”
傅承钰便摆好木板,端正姿势,口中念念有词。木板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江则潋在一旁看着,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摸着下颚。
少年见木板毫无反应,师父在一边又没有任何表示,不由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再试一次。他犹豫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再试一次时,江则潋突然开口:“气运得不对。”她走到他身边,三
根手指按住他胸口,滑到腹部方停住:“气要连贯顺畅地运,不能停顿。”
傅承钰被她这么一碰,愣了愣才猛然反应过来,立刻不着痕迹地小小后退一步,拱手道:“谢师父指点。”
江则潋顺势收回手,说:“好了,回去歇着吧。”
“是。”傅承钰将食物裹好抱在怀里,目送着师父离去,等到她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他才转身回去。
这是一个弟子该有的礼仪。
江则潋回到屋里,掌心一翻,屋中火烛纷纷亮起,她走到梳妆台前,将钗环一一卸了,头发打散,褪下繁复华裳,换上一层轻便裙衫,将《徒弟是怎样养成的》一拿,又随手捞了颗夜明珠往屋后走去。
屋后是她砌的塘,净水汇集,凉而不寒。她赤足踩在玉石上,弯身将夜明珠放在塘边,自己慢慢下了水泡着,就着夜明珠的光翻看手里的书。这本书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的,大约又是自己下界云游之时从哪里顺的,辞藻并不华丽,但胜在粗浅易懂,颇多有意思之处,之前被她看完就往藏书阁里一放,时间久了也就忘了,如今收了个徒弟倒又想起来了,看看也无妨。
这本书里说的有些点还是可以借鉴借鉴的。比如作者说师徒之间交流不宜过分严肃,否则容易造成隔阂。为了拉近彼此关系,可以适当做一些比较有趣的事情。唔……有趣的事情?她微微扯了扯嘴角,她那个小徒弟,正儿八经的,也不知什么事情对他才算有趣。她倒是可以培养培养他一点怡情的兴趣。她也是从弟子一路上来的,修行到了如今司主的位置,比他早生那么多年,见过的玩过的数都数不过来,总能有适合他的。不过现在不急,看小徒弟对修行还有点冲劲,那便让他先冲着吧,累了再说。
她打了个呵欠,将书合上,把身子浸没在水里,懒懒散散地用手指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浅色的衣裙上隐约有光点闪烁,天地灵气浩瀚飘渺,如丝如缕。
月光似绸。
*
傅承钰一边紧了紧衣服,一边打了个喷嚏,原因是用冷水冲了个澡后又被冷风吹着了。这儿没有热水,昨天没什么风倒也还好,今天有了风,他就不怎么能招架得住了。他觉得屋子里有些凉,便将蜡烛一一点亮。他擦着自己未干的头发,心想这是不是每个弟子入门必须经过的修炼,以此强健筋骨。
其实只是那个不走心的师父忘记他还没有学习五行之法,没给他准备取暖的物什罢了。但傅承钰习惯了把人往好的一面想,便告诉自己身为男子汉必须得忍受这种小小的寒冷,于是就点着灯将被子裹了裹睡觉了。
半夜里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他爬起来去关窗,又是一阵冷风吹过,他一个激灵抖了抖,将窗子关上并且牢牢插了栓。他微仰起脸,又是一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再次躺下,心想,这么冷的天师父是怎么御寒的呢?又想到傍晚看到的那身衣服,光是纱就有三层,怎么看也不冷。
——好像是应该加点厚衣服了,也不知道师父说要给我找的新衣服暖和不暖和。他这样想着,又沉沉睡过去。
傅承钰比昨天晚醒了小半个时辰。他模模糊糊地睁眼,看了看天色,猛地一惊,从床上翻身坐起,眼前却突然一黑。等到眼前黑雾渐渐褪去,他扶着略有昏沉的脑袋,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受了风寒,可能还有点严重。他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水醒神,然后收拾收拾就出了门。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是不会因为一点小病就不去修炼的。
傅承钰直奔修炼场而去。头顶有微亮阳光落下,他盘腿坐好,开始默念心经。
江则潋在巳时起身,刚换完衣服窗台上就又一只小巧玲珑的鸟儿吱吱喳喳地叫唤。她伸手抓住小鸟,五指合拢一捏,小鸟化为青烟消散而去,她摊开掌心,手中浮现出几个影影绰绰的字,是十二司主传来的消息:云顶峰有趣事,速来。
江则潋心情愉悦地推门而出,御风往云顶峰而去,将早起修行的小徒弟忘在了脑后。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惊弦更新,第 3 章 第三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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