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赫还年轻潇洒的时候曾鼓励她追钟离冶,后来他升了长老,钟离冶成了堕仙,一切就全变了。他忌讳江则潋与钟离冶扯上半点关系,从前的抹不掉,未来的绝不能有。
第六十下,江则潋终于忍不住痛哼出声。
她对钟离冶还抱有什么感情?是爱多还是恨多她自己也不知道,爱也好,恨也罢,她只是想让这可怖的鞭刑磨掉自己对钟离冶的一切感情,让它们腐烂透彻,那样就不会再有任何牵扯了,最好不过。
一百鞭刑结束,她已然瘫软得动不了了,最后是雪越把她架回了一间空屋。雪越喂她吃了颗药,反而被她体内震荡混乱的内息冲了出来。
她是什么也吃不得。
“这伤……虽然痛苦,但……但好在迟早可以恢复,不……不必担心。”江则潋扶着椅,断断续续地说,额上全是汗水,胸口大起大伏。
雪越拿湿巾给她擦了擦,良久,叹了一口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这样子,看得我们都心里疼。”
江则潋道:“除了你,谁会心疼呢……我其实都知道的,虽然每个师兄师姐都……都卖我面子好像跟我关系很好……的样子,但其实是不喜欢我的行事风格的……我知道自己,张牙舞爪,就是不讨人喜欢的性格……”
雪越听得要落下泪来,拍了拍她:“你胡说什么,大家都很喜欢你的。好好休息,我就歇在外面,有事找我。”
江则潋听得门扉合上,阖了眼。待休息得有了力气,气息稳了些,她才睁开眼,咬着牙轻轻翻窗出去了。雪越不会让她擅自离开的,可她也不愿意待在琅琊峰,她要回去,白璧峰不该只留傅承钰一个人。
连江则潋自己都未察觉,她素来我行我素不关心别人,此刻竟会为了一个徒弟强撑着回去。
她悄悄走远,勉力招来琉鸢,这才回到了白璧峰。
傅承钰看着她踉跄不稳的步伐,心中好似有针在扎。她一定是被长老们罚得很重。
江则潋走了几步,终于支持不住,捂胸喘气道:“承钰,扶我回去。”
傅承钰也没有再纠结礼数问题,当即把她一只胳膊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扶着她的腰往前走。可是他长得高,她这样走很是吃力。傅承钰皱眉,眼底一暗:“师父,恕弟子失礼了。”他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中院走去。
江则潋晕了一晕,揉着太阳穴不吭声。
傅承钰刚把她放在床上,替她卸了钗环,雪越就冲进了院子,急得叫道:“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别乱跑啊!这身体怎么吃得消!”
江则潋说:“行了师姐我来都来了。”
雪越看了傅承钰一眼:“你出去吧,你师父需要静养。”
傅承钰踌躇了一会儿,问:“师父受的什么伤?”
“一百记渡厄……”
“师姐!”江则潋厉声打断,一下子把自己呛住,连连咳嗽。
傅承钰却是已听明白了。他虽未见过渡厄鞭,但也知道它的威力,真是万万没想到长老他们竟然……师父她犯的错真有如此严重吗?
雪越一边帮她顺气一边叹气:“今天我睡你这儿吧。”
“不用。调息是自己的事,你也帮不了我。”江则潋说,“明日估计焱巽门那里会有人来,你还得去应付一下。回去歇吧。”
“玄汜宗与焱巽门又不可能因为你们这点事就翻脸,讲两句场面话就好了。”雪越坚持道,“你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不允许我替你爱惜啊?”
江则潋无可奈何。
雪越望见旁边的傅承钰,说:“你回去吧,这里我看着。”
傅承钰知道自己不可能留下,便深深看了一眼阖目的江则潋,向两人行了个礼,慢慢来出了门去。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回房,却往琅琊峰而去。他寻到药房,叫醒了一个值夜的药童,轻声问:“你知道受了渡厄鞭要怎么养伤吗?”m.bïmïġë.nët
药童揉了揉迷蒙的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大晚上的,你给谁治啊。”
傅承钰暗想江则潋的事当然不能传到下层去,只好胡诌道:“我一个朋友,被他师父罚了点鞭刑,现在感觉很不好。”
“受了几鞭?”
傅承钰犹豫了一下:“五十。”
药童打了个哈欠:“这么多,治不了。”
“为什么?不是有稳定内息的药吗?”
“五十鞭早打得人内息大乱了,你这朋友若是修为好些还可以撑一撑,若是差些离经脉逆行也不远了,但反正你给他吃什么都没用,吃了也会因为乱窜的内息把东西吐出来。”
傅承钰不由变了脸色:“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就一直这么难受下去吗?”
药童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他:“这又不是皮外伤,因渡厄鞭乱的内息只有靠自己调息才能缓解,自己调个几天就好了,也不会有后遗症。只是多吃点苦头罢了,你一副他要撒手人寰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傅承钰最后无功而返。
他在中院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没有走进去。
*
第二天,雪越去跟焱巽门的人谈话了,留了江则潋一人在屋里。
傅承钰站在门口犹豫着。
“进来吧。”幽幽的微弱的一声。
傅承钰推门进去,江则潋斜倚着靠枕,眉尖微蹙,脸上仍不见血色。傅承钰想安慰她,想给她温暖,可是怕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暴露自己可耻的心思。
“你有事吗?”江则潋问他。
“弟子……弟子就是来探望一下师父。”
江则潋轻笑一声,别开视线:“有何好探望的,左右死不了,总是会好的。我这个样子不值得你探望啊……是我没有做好表率,你不要学我。”
不要学你什么?傅承钰沉默地看着她。
江则潋说:“这几日你的弓大概要好了,我暂时动不得,你多去走动走动,到时候带了它给我瞧瞧。”
“是。”
江则潋看了眼窗户,说:“替我把窗开了。”
傅承钰不动:“外面风大。”
江则潋拍了拍床头小案:“为师叫你开你就开,趁为师不能拿你怎么办还不听话了是不是?”
真是说变脸就变脸。
傅承钰只好替她把窗打开。窗外草木葳蕤如画,一树花开得正盛,灿烂如霞光。江则潋点了点那花,吩咐傅承钰:“去给为师摘个十支八支的下来插花,要最好看的。”
傅承钰见她兴致很好的样子,依言去了。江则潋静静地看着他出去,翻身蜷缩起来,抓着被子,浑身发颤。一夜蛰伏,内息又开始在体内冲撞,时而如钝刀慢砍,时而如荆棘乱刺。江则潋只觉呼吸都困难起来,她伏在床上,从喉咙里逸出几声压抑的嘶叫,床板被指甲抠得深凹进去。
像是从天外传来的朦胧声音响起:“师父?师父!”
傅承钰手里的花洒了一地,他扳过江则潋的身子,只见她十指的指甲断了大半,一片鲜血淋漓。她面色惨白,呼吸几乎是有进没出。
傅承钰心急如焚,想要帮她调息,一伸手才发现自己修为不够,不但帮不了她,连自己的内息都差点被她搅乱。
他把江则潋抱在怀里,不断喊她,可她只是紧紧闭眼,仿若未闻。
傅承钰正搜索枯肠找办法时,忽然江则潋一拽他的手臂,侧头喷了一口血在靠枕上,彻底没了动静。傅承钰大骇,慌忙去探她鼻息,手抖得不行,探了好一会儿才探出她的微弱呼吸来。他心稍放下,抽出靠枕,让她平躺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着。
他握着她的手,冰凉的感觉从指尖一路流到心里。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把她的手放进了被子,然后奔出了门,御风往菩提山而去。
这是他第二次来菩提山,第一次独自来菩提山。他紧张地在紧闭的石洞门口踱了两圈,高声道:“弟子傅承钰求见长老!”
很久以后才传来低沉的回答:“你来作甚。”
“师父她……师父她情况很不好!弟子恳求长老能帮一帮师父!”
“昨晚才有几个人跟我说罚得太重,今日又有人让我助她养伤,你们以为这样才是对她好吗?”岩赫顿了顿,“傅承钰,你跟了你师父多久,你师父又跟了我多久,是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她再那样肆意妄为下去,若是不让她痛一把,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傅承钰一时愣住,良久才道:“可是长老,师父她已经受惩了,她现在很痛苦……您与她师徒多年,难道不愿看在师徒情分上去……”
岩赫冷笑一声:“我常听人说你知礼,原来你就是这么同长辈讲话的?”
“弟子一时心急,请长老恕罪。”傅承钰对石洞门长揖。
“你师父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如何舍得让她受苦,只是有些东西,你不知道,也就不要妄自揣测。”岩赫疲惫道,“你师父现在虽然难受,但是依她的能力,调息两三天也就好了。你不必多虑。”
他是没有亲眼见到她的模样,才能这么轻描淡写。
傅承钰心里一阵萧索,涩然道:“那,弟子告退了。”他再一揖,转身离开。
“傅承钰,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敬爱你师父,永远不要与她作对。”
傅承钰回头,心里一紧:“弟子如何会与师父作对?”
那石洞门上明明什么也没有,可傅承钰却分明感到仿佛有两道冷而厉的目光穿透过来停在自己身上。岩赫说:“你最好记得。”然后再无动静。
傅承钰被这句子压得透不过气,环顾四周觉得这里连空气都是冷寂的,不由赶紧离开。
他去琅琊峰找雪越,没有找到,去找其他长老,也没有找到。他不由一阵失望。有路过的师姐指点他:“有几个长老往东面去了。”
东面一片云海,连个山头都没有。“东面哪里?”
“不知道,好像是往下面走的。”
傅承钰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位置,但还是谢过师姐抱着一线希望寻过去了。
他在茫茫云海里穿梭,再往下降了些还是只能见到云。那帮长老到底在哪儿?
正心急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开口:“傅承钰,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回头,看见了元锡。他想起元锡说过自己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也不再想问他为何出现在这儿,只是说道:“晚辈找几个长老。”
“找长老?”元锡笑起来,“你现在找不到他们的……不,也未必,你昨日不就误打误撞么……”
傅承钰无心跟他聊天:“前辈是不是知道他们在哪里?烦请给晚辈指个路。”
“你怎么这么急?有事不找你师父么?”
“正是为了师……”傅承钰忽然双眼一亮,“恕晚辈冒昧,前辈是否已经达到了至臻之境?”
元锡表情微微严肃起来:“你想如何?”
“请前辈救晚辈师父!”
元锡脸色一变,眸中有暗潮汹涌。他问:“你师父怎么了?”
傅承钰不愿告诉他太多细节丢师父的脸,只是道:“师父犯错受了长老责罚,长老虽说过几日便会好,但晚辈看师父那样子……实在不忍。”
元锡脸色沉静下来:“既然你们长老说会好,那就会好。你不要紧张。”
“可是……晚辈怀疑那是因为他们的根本没有亲眼见到师父的样子,是在按从前的经验判断……万一真有什么异变……”傅承钰垂了眼。
元锡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
傅承钰忐忑道:“前辈,晚辈知道您定是心怀慈悲,修为又如此之高……”
元锡打断他生硬的恭维:“我同你师父有隙。”
傅承钰默了一默:“前辈如此厉害,当能不被师父发觉。”
元锡竟是笑起来:“傅承钰,你会不会说话?你是想让我白当好人?”
“不是……”傅承钰不知道怎么表达。
元锡叹了口气,说:“你师父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她内息全乱,指甲抓至断裂。”
元锡静静地看着傅承钰,一双眼里藏着无数情绪:“傅承钰,你才见我几面就这么相信我?现在我知道你师父伤得很重,你不怕我趁机对她下手吗?”
傅承钰平静下来,与他对视:“前辈与师父有怨多年,又已达至臻之境,这么久都未对师父下手,又怎么会在现在下手。况且前辈多次谈到师父,并未露出厌恶神色。”
“你很聪明。”元锡眯了眯眼,“傅承钰,你很聪明。”
“前辈同意了?”
“我不希望有人打扰,包括你。”
傅承钰听他肯去已是欢喜,道:“前辈放心,晚辈绝不打扰,若有人来晚辈也会想办法支走的。”
元锡看了他一眼,往白璧峰而去。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惊弦更新,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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