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胖了。”
琉鸢不满地哼了一声。
江则潋失笑:“没了我差遣你,都懒成什么样了。”
琉鸢把脑袋往身上一埋,睡觉去了。
江则潋拍了拍它,慢慢踱到一边。
院中依然草木葱茏,养的花也还在争奇斗艳,仿佛她一直在打理这个院子一样。她晃到池塘边,里面的锦鲤一看有人纷纷涌了过来,等着投喂。她对着一群金光灿灿膘肥体壮的锦鲤,一时无语。她进了水阁,下意识地在桌上一抹,指尖却是半点灰尘都没有。她盯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指,忽然垂了肩膀。
傅承钰啊……
她仰面靠坐在长椅上,望着水阁顶上的描花发呆。
夜半时分。
窗外虫声唧唧,江则潋却突然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息着,双手抓着被子,坐了起来。她捧住脸,摸到了脸上的汗渍。她放开手,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周围逡巡,好半天才确认下来这里是卧房。
她捂着心口,下了床,从冷水洗了把脸,靠着墙壁平复心情。
那场噩梦的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她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闭关的时候。
闭关十一年,她与世隔绝,一心扑在修炼上。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她在冥冥之中得到顿悟,意识循着天地气脉延伸开去,汲取山川气息,提升体内修为。
整个过程都没有任何差错,她也慢慢沉浸其中,摒弃杂念,做到清净无思,全凭唯一的执念使人全身心地投入修炼。她甚至在混沌之中感觉到体内越来越浑厚的气息,越来越精深的灵气。
她无知无识,并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感觉一阵难受,像是哽了个尖石头在胸口。她费尽心力去排开这个东西,结果并没有得到好转,反而愈加痛苦。她变得有些愤怒且烦躁。
她花了很多办法去抵抗、去化解,可是都是无果。与此同时,她发现她愈是反抗,痛苦就愈深刻,已经不只是哽石在胸的问题了,四肢百骸都如同被人刻出了伤口,五脏六腑都似乎在从内里腐烂。这种无法阻止的感觉让她几近崩溃,但她还保留了理智,知道闭关时刻最忌情感大动,否则易遭反噬,于是强行压下情绪,调动灵气,奋力抵御。
周围仿佛长满了荆棘,一点点长大,刺入血脉,将她的骨骼钉住,她被困于其中动弹不得,每一次挣扎都是鲜血淋漓。她并非不能忍受这般疼痛苦楚,只是这种情况在闭关期间发生,无法让人不害怕。
钻心的痛让她原本处于沉眠状态的全部感官归位,耳畔隐约回荡着惊雷,她睁开眼,本以为会看见几近黑暗的石洞,结果看见的是一片让人晕眩的斑斓色彩,在这片斑斓色彩中,隔着半重雨帘,她看见了傅承钰。
熟悉而又陌生的傅承钰,面无表情,甚至带着几分冷漠与狠辣,用她教过他的指法,对自己射出了一箭。她怔怔地看着箭朝自己飞来,看着沾了咒语的箭尖在刹那没入自己胸口。
脑中一片空白,她闭上了眼。
傅承钰是假的,可是心痛是真的。痛得像是要炸裂,又像是有毒液从心口蔓延到血脉里,引得她阵阵痉挛。
恐惧、震惊、愤怒、绝望,这些大把的负面情感已经让她不能自主思考,反噬迅速而来。
她已经不能再回想出当时的情况,那种从未经受过的痛苦让她第一次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反噬结束后,她瘫软在地,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她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可能是死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恢复意识,探了探自己的身体,什么伤都没有,只是身体异常虚弱,灵气大大减损,修为不增反降。
这个结果对她的打击几可致命。
她十六司主的位置,全是靠自己的血汗挣来的。一旦实力与地位不相契合,便要面临下台的危险。她生来骄傲,怎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她花了很久想要挽回一切,可是只是徒劳。
想要增加灵气,要么靠长久积累,要么靠掠夺。她想了很久,不愿去掠夺,那想要尽快恢复一点,只有收回自己从前散掉的灵气。
从前和钟离冶在一起的日子里当玩一样随手丢出的些微东西,如今竟是弥足珍贵。
江则潋拿起一颗夜明珠,走出了房间,走到院子里。琉鸢已经回了灵犀谷,院子里一片寂静,偶尔有锦鲤游动的甩尾声传来。她走到角落,搬开石砖,想从地窖里取壶酒出来。
咦?
她举着夜明珠往地窖里探了探,见地窖里确实是多出了三个陌生的瓮。她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确认这不是属于自己的。她捞了一个出来,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用夜明珠凑近了照,只能看见清洌洌的水面。她低头闻了闻,闻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熟悉的淡淡花香。
睡芳盏的露水。
谁干的?
她盖上了盖子。
只能是傅承钰干的。
她将其他水瓮也取了出来,里面也都是装的睡芳盏露水。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用睡芳盏露水?又怎么会发现这个地窖?
她满心疑惑,却又满腹无奈。罢了,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是什么要保密的东西。只是他这份细致,让她觉得有些惊心。
她将水瓮们又重新放了回去,在地窖旁坐了一会儿,忽而也不想再喝酒。
她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唯一能干的事情,就是静坐,来沉淀灵气。
可她静不下心。
*
之后的很多天,江则潋都待在自己院子里不出门。她给院子加了结界,别人听不见院子里的异动。
有时候有人来白璧峰找傅承钰,江则潋就躲在墙根,偷偷听他们讲话,其实也听不清楚,但她就是想听,想听很多人聊天的声音。
她的寂寞是自找的。
她不敢出去见人,生怕有什么意外暴露自己修为受损一事,也不想去找傅承钰,她还不知如何面对他。偶尔在院子门口站着遇上路过的傅承钰,她还没有所表示,傅承钰就已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加快脚步离开,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说害怕傅承钰是没有定位好自己的感情,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对傅承钰怀有什么样的感情。说是师徒情,应该是过界了的,说是友情,似乎关系比友情更亲密一点儿,说是亲情,她也没把她当儿子教,说是爱情,她经历过的爱情,可不是这样。
她有些烦躁。
她避世而居。
某一天的早晨,她在池塘边上喂鱼,一转身就看见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傅承钰,惊得她手中鱼食哗啦一声全翻进了池塘,十几尾锦鲤将水面搅和得乱七八糟。
她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直面过他了。
他表情淡漠,居然端端正正向她行了一礼:“弟子今日前来,是告知师父要闭关一事。”
乍然听见许久未听的声音,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闭关?”
他看了她茫然的脸一眼,复又低下头道:“弟子要闭关了,明天。”
江则潋这才反应过来。他修成仙骨多年,也确实到了升境闭关的时候。m.bïmïġë.nët
她无话可说。
傅承钰继续说:“因为没人知道师父已经出关,稍后弟子还要去告知三司主和岩赫长老一声,以备记录。”
她想了想,只能说:“那你去吧。”看他要走了,又突然道:“你……”
傅承钰停下脚步看她。
她抬起来的手又收了回去,说:“算了。祝你闭关顺利。”
傅承钰似乎是露出了一点失望之色,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步伐匆匆地出了院子。
江则潋想问的是他要闭关多久,可这种事,谁也没法预知的。
傅承钰闭关那天,江则潋没有跟去。因为还有别人想送他去闭关。
白璧峰统共就住两个人,现在两个人全都闭关去了,便也没人再来白璧峰。
越发荒寂寥落了。
她受够了这种孤独的感觉,大半夜地起来把一瓮睡芳盏露兑了陈酒喝掉,然后借着酒劲就下了凡界。
虽是大晚上,可是繁华的都市里,总是有笙歌不息之处的。江则潋现下虽然有点冲动,但还比较清醒,照着凡界货币的样子变了点钱带在身上,就去了歌楼。
歌楼不是妓馆,男女均可进入,只是到底还是男客居多。
江则潋一身红衣踏进歌楼,就吸引了不少男客的目光。她出手阔绰,要了个座,便一个人歪在座位上边剥葡萄吃边听曲儿。
台上一个歌姬打了个红牙板子软着声腔儿唱:“青衣过客去,浪蕊浮花来。”
四座的人鼓掌叫好,已经有堂倌儿端着盘子四处讨赏。
江则潋往嘴里塞着葡萄,觉得这地方虽不大雅致,但终究是有了热闹的烟火气。
吃了几颗,面前突然多了一块帕子,还绣着淡金的底纹。她顺着帕子往上看,看到一只养尊处优贵公子的手,又看到一身养尊处优贵公子的衣,又看到一张养尊处优贵……这脸,似乎有点配不上那只手啊。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动不动。
贵公子只好开口:“这位姑娘,自己剥葡萄多有不便,且拿这张帕子擦擦手吧。阿春,去帮姑娘剥葡萄。”
从贵公子身后转出来一个婢女,一声不吭就跪在了小几案边上开始剥葡萄。
江则潋指尖还粘着紫色的葡萄汁儿,见状终于有了点反应,接过那只帕子擦干净手,又递回过去,对贵公子勾唇一笑:“谢谢。”
贵公子被这个笑容一震,后知后觉道:“不用客气,这张帕子就留给姑娘吧。”
“哦?”江则潋又笑了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手段了。她拍了拍那个剥葡萄婢女的肩膀,把帕子递了过去:“喏,给你擦手。就是刚刚被我用过了,你不要介意。”
那个婢女瞬间尴尬,手里的葡萄剥了一半就僵在了那里,她去看贵公子,贵公子先是一懵,然后显出了点恼意来。
江则潋表现得很明显了,她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些葡萄你吃了吧,反正都是你自己剥的。”她继续。
婢女更加尴尬。
贵公子哼了一声:“你是哪家的?”
江则潋笑而不语。
这样是彻底惹恼了贵公子,他也不管自己一向信奉的对美人温柔的教条,伸手就要去扣她的下巴。
江则潋好整以暇地等着,打算他快要摸过来时给他点小教训。谁知半路上突然杀出个程咬金,一柄剑鞘抵在了贵公子的胳臂前,然后便是一个懒洋洋的、带了点儿戏谑的声音:“喂,你妨碍本姑娘听曲儿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惊弦更新,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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