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决斗开始的时间也不差几分钟了,修蕾拿出随身带着的文件,展开来说：“这是你们昨天签署的证明,虽然不一定具有法律效力,但好歹是个证据……要再看一眼吗？”
奥古斯特和埃默森都摇了摇头。
修蕾说：“实验城的法律是不允许决斗杀人的,后果自负，你们都准备好了？”
那两人表示了肯定。
“这次决斗双方使用的武器都是长剑。”修蕾退到了草地的边缘，靠着一棵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可以开始了。”
钟夜站在空地的另一端，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修蕾，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毕就垂眼盯着地面，看上去很平静，但这正是她极度紧张的表现。
果然,对于今天这场决斗的结果,她心里也没底。钟夜暗自下了决心,就算被认为是荒唐愚蠢，他也应该在必要的时刻阻止这两个人相残,至于以后的事,再慢慢想办法解决就好了,眼下的危机才是最紧要的。
但他当时也没想到,奥古斯特并没有给他插手这件事的机会。
彼时，埃默森正定定看着奥古斯特，缓缓从剑鞘中拔出他锋锐清亮的长剑。奥古斯特却仍旧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只用一种平和的目光望着他。
埃默森蹙眉，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出剑啊，奥古斯特，你难道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决斗一旦应承便不能反悔，无论认输或道歉都是奇耻大辱。奥古斯特低下头，也慢慢地拔出腰间长剑，他将剑身平举在面前，停顿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接着竟将那把剑用力掷了出去。bïmïġë.nët
伴随着金属的震颤声，他的佩剑坠落在林间草地之中。
在场的三人都呆了，埃默森最先反应过来，大怒道：“你什么意思！”
“埃默森·艾斯卡尔。”奥古斯特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我们还有可能回到从前吗？”
埃默森像是被毒虫蛰了一下似的，身体颤了颤，脸色顿时苍白，但他还是硬撑着咬牙冷笑：“那是不可能的，杀亲之仇不共戴天，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可能再原谅你。”
奥古斯特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但真正听到的时候仍然觉得痛苦。
“既然如此……”他闭了闭眼睛，“那么我这条命可以给你。”
修蕾神色骤变，埃默森也呆了须臾，随即沉下脸色说：“这是决斗，你难道不明白吗？如果我只是想杀你，又何必提出决斗？既然是决斗，那么死亡的那一方也有可能是我，你必须与我正当地打斗一次才行，一开始就放弃进攻的权利，你难道看不起我？”
“我并非看不起你，埃默森，倒不如说你是我最敬佩的人之一，无论是性情还是品格。”奥古斯特镇静地望着他，“但是你以为我不明白你提出决斗的真正原由吗？”
埃默森怔了怔。
“无论用什么武器来打斗，无论是否使用异能，你都不是我的对手。”奥古斯特仍保持着可怕的镇静，“如果你想报仇，就应该直接杀了我。如果你愿意放下这件事，就不会提出决斗。而你提出决斗的唯一理由是，你想死在我手中。”
埃默森霎时面无血色，他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他不安的神情已经暴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为了莫顿对你的养育之恩和亲情，你不得不找我复仇，但你又不愿意杀我，所以竟想到牺牲你自己，难道不是这样吗？”奥古斯特说，“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大概是想趁关键时刻故意失手，以便被我的剑刺死吧？”
埃默森强笑：“那……怎么可能？”
“如果我当时知道莫顿是你的祖父，我绝对不可能对他下手。”奥古斯特说，“而如今，要是你再死于我手中，那么痛苦会压过希望，就连我也会崩溃的。”
在静默了半晌之后，埃默森慢慢放松了身体，手中的长剑呛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呢？”他垂着头，刘海儿遮住了眼睛，“我能怎么办？”
奥古斯特的神色是少见的憔悴，像是又回到了重伤未愈的那段时日，“我现在还不能死，埃默森。我有太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处理，况且，我们两个的关系破裂，却让旁人无辜受累，如果再有一方因为此事死去，所牵连的人就太多了。”
埃默森不说话。
“但是，我仍旧是那句话，错的是我，该受罚的也是我。”他说，“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让你来取我的性命，决不食言。如果到了那时你仍然下不了手，我也会再想别的法子来偿还我的罪孽。”
随着他这句话说完，太阳被云层遮住，林地上方的天空顿时变得阴郁起来，阴冷的风穿过了树林，气氛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在那之前，”奥古斯特说，“你怎样对我都无所谓，这是我应受的，但我随时都愿意与你重新成为朋友。”
“尽管我也知道……那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他说。
奥古斯特是不会对朋友说谎的，他也绝不会食言，这是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埃默森忽然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转身向着来路跑过去，身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树丛中。修蕾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丢下一句“我去追他”就急忙赶了上去。
草地上只剩下了钟夜和奥古斯特两个人，后者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上前将埃默森掉落的佩剑捡了起来，与此同时钟夜也找回了他掷出去的剑。
奥古斯特收剑归鞘，钟夜望了望天色说：“走吧，得快点带他们回去，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
——
在临近入口的一处林木丛中，趁着那两人还没有找过来，埃默森在一块大石头上蹲下来，缩成了一团，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说：“修蕾，我是不是一个傻瓜？”
“没有啊。”修蕾坐在临近的另一块石头上，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不起。”埃默森委屈地说，“让你这么担心。”
“没事。”修蕾看着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终章—
正逢五月初，实验城的天气仍然温凉，诺亚学园迎来了第二十七次学园祭。
学园上上下下都装点了起来，比起过圣诞节时还要热闹。建筑物挂上了横幅与彩带，每个路口都设立了指示方向的宣传牌，店铺在做降价促销活动，街边布满了学生开的流动商铺，室内和运动场还提供了各种趣味比赛与活动的场地。
修蕾随便买了一些纪念品和钟夜爱吃的糖果，之后就一直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发呆，活像一个老年人。
钟夜也坐下来陪着她，笑着问：“往年的学园祭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系的学园祭活动是埃姆设计的。”修蕾回忆了一下，“是舞台表演。”
钟夜很感兴趣，“什么内容？”
“根据爱丽丝梦游仙境改编的哥特风暗黑故事，埃姆是执笔人，导演也是他。”修蕾说。
“你演……”
“红心女王。”修蕾颇有些不忿地说，“我觉得一点也不适合我，我想演爱丽丝的，埃姆不让。”
钟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猜埃姆和奥格都演了谁？”修蕾问他。
“埃默森一定是柴郡猫吧？”钟夜思索着说，“至于奥古斯特……我猜不出来，他居然也参演，还真是很捧场啊。”
“猜对了，埃姆非常适合笑面猫这个角色。”修蕾说，“至于奥格，他演的是红心骑士。”
“埃默森指定的？”钟夜怔了怔问。
“是他自己挑的。”修蕾说，“那次表演还有录像呢，等回去我翻出来给你看。”
“好。”钟夜点头。
“对了。”修蕾转头盯着他，一说到舞台表演，她就想起了这件事，“上次你说要我去钟氏传媒上班，具体是什么岗位？”
没想到她会突然一本正经地问起此事，钟夜暗自淌了一滴汗，清了清嗓子说：“事实上，我们公司的人都盼望你能进军演艺界……”
修蕾：“……”果然是这样。
这时，她在街对面卖纪念品的流动商铺前看见了埃默森，他正对着一只学园出品的毛绒玩具熊爱不释手，正要掏出手机扫码支付的时候，阿诺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火速扔下现金将最后一只熊抢走了。
埃默森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熊被人抢走，立即抓住了阿诺特的衣角：“那只是我的，我出两倍的价钱跟你换！”
阿诺特不怀好意地笑看他：“你难道以为我缺钱吗？你出三倍价钱我也不换。”
埃默森气得不行：“四倍价钱跟你换，或者我用其他东西换，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有！”
“你以为这儿是拍卖场还是交换所啊？”阿诺特将小熊勒在怀里，“这是我的，就不给你。”
埃默森的脸憋得通红：“开玩笑！这世上还没有本少爷用钱买不到的东西！”
阿诺特笑嘻嘻地说：“有钱很了不起吗？有本事你来抢啊。”
他们两个顿时在街上展开了你追我赶的游戏，从东追到西又从西追到东，很是乐在其中。修蕾的目光默默地跟随了他们几个来回，说：“埃姆好像遇到对手了。”
钟夜捂着脸干笑了几声。
这时修蕾的肩膀忽然被谁轻轻点了点，她回过头，看见奥古斯特站在身后，他还穿着那身巴别塔的黑色制服，将一个精致的布袋子交到了她手中。
“我刚从学院长那里回来。”他微微笑了笑，“这里面有两只小熊，你自己留一只，剩下的给埃默森吧，别说是我拿来的。”
修蕾怔怔地道了声好。
“我还有些事，先回塔里去了。”他说，“下次再去书店找你们。”
修蕾点了点头。
他离去时，钟夜转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有没有想过……”
修蕾：“什么？”
钟夜呆了一下，连忙摇头，就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不小心冒出来的：“呃，没什么。”
修蕾抱着布袋子呆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低头看看里面的东西。袋子里装了一只打蓝色蝴蝶结的小熊和一只头戴侦探帽的小熊，看起来是学园长送给奥古斯特的礼物。
她再抬起头，那两个人的追逐游戏才刚结束，埃默森在一百米外扶着树干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阿诺特在他身旁嘲笑他，他们都没注意到奥古斯特来过。
修蕾将两只小熊掏出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时她听见钟夜说：“如果你有空，陪我去揽星庄园住几天好不好？”
“已经布置好了？”修蕾问，对于这个要求她感到有些意外，但是仔细想想，钟夜请她去自己买下的庄园玩，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那里本来就什么都不缺的。”钟夜笑了笑，“我听说……九年前那里原本是维尔纳家拍下的地产。”
修蕾神情顿了顿。
“但是还没来得及付定金，你的家人就迁往海外了。”钟夜望着她，“只有你留了下来。”
修蕾对上他的目光，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说：“我留下来，是因为我喜欢实验城。”
“实验城最初的设想，原本就是维尔纳和艾斯卡尔家一起提出的。”她说，“九年前我的家人由于理念上的分歧和艾斯卡尔家决裂，放弃了实验城的居民身份，决定迁往海外，但是我没有和他们一起走。”
“莫顿总是对人说，我身上有着难以控制的第三种异能，出于安全考虑才将我留在实验城接受他的教导。”修蕾移开目光，“实际上你也知道，这只是谎话，是他培养继承人计划中的一环，我当初留下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我喜欢这里。”
“我也想过，如果当初没有留下来就好了。”她慢慢地说。
“修蕾……”钟夜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已经没关系了。”修蕾稍稍笑了一下，“今天的我还是很喜欢实验城，说实话，我一点都没有后悔。”
钟夜略感释怀，回应她一个微笑，然后有些忐忑地说：“其实我是想告诉你……那个揽星庄园是给你买的。”
修蕾差点把怀里的小熊给掐死。
钟夜望着她的神情，苦笑：“那个……”
“我、不、要。”修蕾一字一顿地说，开玩笑呢五十亿的庄园，对于不差钱的维尔纳家而言这也是笔不小的开销，何况这几年她跟着尹晟不是越来越富而是越来越穷了，五十亿砸下来一定会折寿的！
钟夜试图说服她：“你看……那原本就是你家拍下的房子，是你们先相中的。”
“那是两码事。”修蕾语速很快。
“但是我的就是你的呀，我这个人都是你的了。”钟夜拿出了他最擅长的杀手锏。
修蕾：“……”
钟夜趁热打铁：“你就把它当成我家的庄园好了，但是我家就是你家，你可以随便住。”
修蕾：“……”
面对他水汪汪的眼神，修蕾最终没能想出什么反驳的话，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难道她能拒绝他的好意，永远不踏入那座庄园吗？不可能的。
修蕾最终放过了怀里无辜的小熊，开始认真思考应该把哪一只留给自己，哪一只送给埃默森。
这时候远处的埃默森和阿诺特似乎已经重归于好，不知从哪里买了两只蛋筒冰激凌，正一边吃一边朝这儿走过来。
他们两个和好倒是很快。
但距离埃默森与奥古斯特之间的罅隙愈合，不知还有多长的路要走。
钟夜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如今未有结果的事情实在不止这一件。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埃默森身边那个金发的身影。
“阿诺特动手了吗？”他状似无意地问。
“我不清楚。”修蕾说。
“你还真是不上心。”钟夜笑了一下，“看他那么镇定，心里应该有答案了。”
“不用担心。”修蕾说，“时间会给出一切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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