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夜幕降临。
薛英暮坐在椅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兔子然然的脑袋,两眼放空地望着前方。她很清楚自己下午与陶瑾然说的话又多偏激,可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的情绪也需要一个出口来合理地发泄。收到陶瑾然不在的消息后,她悲伤的情绪就一直萦绕不去,于是她选择沉默,选择了最懦弱的逃避之法。知道陶瑾然一直在欺骗自己后,她的情绪便化作了毒箭,伤人伤己。
事实上,薛英暮的内心同样很矛盾,不得不承认,在初初见到他“死而复生”的那一刻,她是庆幸、是雀跃的,然而这股雀跃最后却被陶瑾然一再的欺骗所打败。她只要一想到他一直以来的满口谎言,只要一想到他说的“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都是假的,她便想让他也尝一下那剥床及肤的痛。
身后传来一下什么东西落地的轻微的响声。
薛英暮警觉地回头,手里的然然已经从她掌心挣脱出来,然后朝着那方向飞奔而去。
“是谁?”薛英暮眯着眼问道。
其实这问话有些多余,因为冲着然然亲昵地在那人掌心上蹭的动作,就已经证明了那人的身份。
来人也毫不尴尬,露出几颗白牙,憨憨地笑道:“太后。”
薛英暮被他的大胆气乐了,“陶瑾然,你知不知晓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凭你夜探积善宫,哀家就可以即刻将你推出午门斩首!”
陶瑾然当然知道夜探太后的寝宫是重罪,可他也很清楚他今日若不来探一探,他会在心里恨自己一辈子。
“太后,我知道您不会原谅我,但是我还是想向您解释清楚。”陶瑾然眼巴巴地道。
薛英暮坐下来,因她心情不好的缘故,海青等人都被她打发到外面守着,是以只要她不出声,陶瑾然在这儿呆多久也不会有人发觉。
薛英暮虽没有唤人,但是神色发冷,“哀家不想听。”
陶瑾然走过去几步,低着头,却分外坚持地道:“我一定要解释清楚,太后恕罪。”
气氛一时僵住。
然然从他手掌里探出头来,一双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着。
薛英暮的双眸扫向它,想也不想地道:“过来。”
陶瑾然一愣,顺着她的眼神才知道她是在唤然然。
然然绷着背,四个爪子和身子都化作一团,它将自己塞进陶瑾然的掌心里,努力降低存在感。只可惜,两人都正盯着它。
薛英暮眯着眼,又道了一遍:“过来。”
然然呜咽了一声,慢吞吞地靠近薛英暮,然后用两只爪子抱着头,讨好地蹭了蹭她的手背。
“呜……”然然哽咽了一下,薛英暮狠狠地□□了一会儿它的耳朵,才渐渐放松下心情。
陶瑾然还站在一旁,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罢了。”薛英暮叹气,转身背对着他,“只怕哀家再怎么阻你,你也还是要说的。”
她不愿承认,她见着他火急火燎地想要解释的时候,内心还是有一丝起伏的。
陶瑾然听着她这话的意思,便明白她是默许了自己的请求,忙不迭地道:“太后,我固然是皇上的师兄没错,但我与你说过的话,大部分也是真的。”
薛英暮冷笑,“哀家想听那小部分。”
陶瑾然委屈地摸摸鼻子,“太后,我说过会对您好的,至少这句没有骗您。”
薛英暮平静地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是吗?九句谎话,一句真话,便叫对哀家好?你把哀家当成什么?陶瑾然,你的好可真是廉价!”
陶瑾然面有愧色,薛英暮说的不错,无论他是不是想全心全意地对她好,他骗了她都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他扪心自问,他确确也没做到全心全意四个字。
“太后,我之前入宫,是皇上的意思,现在晋升禁军统领,也是皇上的意思。只不过第一次,他是为了方便监视您,第二次,则是为了防范史家和愉王。”陶瑾然想了一会儿,决定这次真的要全盘托出,与薛英暮真正的坦诚相对。
薛英暮木着脸,顺着然然的毛的手指却很小幅度地动了动,尤其是听到后半句时。她现在很需要史家的消息。
“怎么说?”薛英暮问道。
陶瑾然见太后来了兴趣,立刻不敢马虎,肯听他说就好!
他连忙道:“皇上说史家最近与愉王来往密切,可能会有大动作,这才让我假死,以真正的身份出现,取得禁军统领的位置。”
薛英暮默了一会儿,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些许时间,才道:“皇上让你取李林而代之,是因为他觉得哀家会与史孝狼狈为奸,帮助愉王是吗?”禁军统领官职虽不高,但在皇城中占着极为重要的位置,若与反叛同流合污,皇上很有可能就会失利。当初史孝等人找上她,李林占着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凤承渊急忙换新统领,当也是想到了这点。
陶瑾然心里清楚凤承渊的确是有这个想法,但他总不能说是,否则必会伤了薛英暮的心。他想了许久,硬着头皮道:“皇上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皇上只是想……想栽培我,想栽培我,嗯!”陶瑾然给自己打气。
薛英暮没说信不信他的说辞,或许她已经不是很在意这些了。她收回目光,神色不变,清冷地道:“你与哀家说这些,皇上知道吗?”
陶瑾然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薛英暮的一双杏眼端详了他好一会儿,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甚是不解地道:“哀家其实很不懂。若说你一心向着皇上,可你却总是偷摸着给哀家一些信息,若说你一心向着哀家,也不可能。你是皇上的师兄,假死骗哀家不说,还踩着哀家的心腹上位。到头来,很有可能是你两边都讨不得好,哀家不懂你这是为了何。”
陶瑾然在心里叹气,他现在已经两边都讨不得好了。凤承渊觉得他和薛英暮有私情,赶着将他从她身边调开不说,还生怕他反水,急忙将陶倾城从山里请出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薛英暮以为他骗她、害她,视他如仇敌,连个解释的机会,还是他死乞白赖地求来的。他这是为何呢?
他只不过是想保全他师弟、保全大齐的同时,又保全他心上人。他希望他们都好而已,他容易吗?
陶瑾然乖顺地道:“太后,我希望您和皇上都好。”
“都好?”薛英暮反问,随后淡淡地道:“不可能。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道理莫非还有哀家教你?”
陶瑾然懂,他太懂了。这些日子以来,无论他怎样以平常心去对待凤承渊,他也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们之间那不可跨越的沟壑。
当凤承渊行使至高无上的权利的那一刻,他才陡然发现,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是坐在九间朝殿上的皇上,是世间最尊贵的人,早不是他单单纯纯的师弟了。
陶瑾然的眼里闪过一丝黯淡,“我相信太后不会对皇上不利。您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尽我所能地把我知道的事实告诉您。”
薛英暮揉了揉鼻子,假笑了几声,“陶瑾然,你不该这么信哀家的。”不可否认,薛英暮的内心那一瞬有一丝感动的暗流划过。她与凤承渊多年的感情,他却还没一个与她认识小半年的人了解得通透。或许,这就是她会喜欢上他的缘故吧?不论发生何事,陶瑾然也总会把人往好的方向想。在后宫中尔虞我诈地活了这么多年,她很久没有遇见一个这么温暖、这么朝气的人了。
可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已经无法全心地信任他了。
薛英暮与他正充满着期盼的眼睛对视上,面无表情地道:“小银子有一日与哀家说,你夤夜去永安宫见皇上。那时,你在门外,哀家是知道的。”
陶瑾然眨了眨眼,才慢慢反应过来,她说的那日是哪一次。也就是那一次,薛英暮斩钉截铁的一句“我信他”,让他替她隐瞒了一部分真相,心无旁骛地站到了她的身边。可以说,若没有那一次,陶瑾然或许今时今日,还在凤承渊与薛英暮之间左右为难。
陶瑾然摸了摸鼻子,心里还是有点小受伤,“哦,可是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相信太后,也许有一些原因是您信我,但是绝大部分的原因却是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眼睛是会说谎的。就像是哀家在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之前,绝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兵马大元帅的弟子。”薛英暮死死盯着他,道。
陶瑾然尴尬地笑了笑,纵使他从说话开始,一直没有去触他们之间那层信任的薄膜,可他不碰,不代表薛英暮不记着。
“太后,现在我的立场很坚定,我希望您好,也希望皇上好。而我相信您亦是同样盼着皇上好,盼着大齐国运安康的。”陶瑾然拼命地开始转移话题。
薛英暮察觉到了他的打算,却只是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们能否通力合作,您能否不要和我冷战、不要不理我了?”陶瑾然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在很大程度上,这才是他的目的啊!
薛英暮皱眉,刚想回答,就听到门外海青大声道:“太后,皇上来了。”
薛英暮顾不上适才的问题了,只看向陶瑾然,赶忙站起身,道:“你快走!”毣洣阁
要是被凤承渊知道他夜探积善宫,就算他是凤承渊的师兄,凤承渊也绝不会对他从轻处置!薛英暮没有发现,无形中,她已经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问题了。
陶瑾然显然猜不透她的想法,他只是微微一愣,有些苦涩地道:“这么怕他知道我在你这里吗?”好不容易把先前祈求原谅的话说了出口,眼看着就要到临门一脚了,关键时刻却因为凤承渊的来临而前功尽弃,他真是不甘心啊!
薛英暮板着脸,急道:“你快走!”
陶瑾然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是阴鸷的笑容,从窗户里一跃而走。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御赐吉祥物更新,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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