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凤承渊回到永安宫时,凤承誉已在里面等候他多时。凤承誉端坐在下座的椅子上,捧着一杯热茶,明明还只是初秋的天气,他身上却已经裹上了厚厚的几层衣衫,即使是这样,他也是面色雪白,一副瘦弱不堪的模样。
凤承渊免了他的行礼,一进来便直接问道:“柳佩轩如何?”
凤承誉喝了好几口热茶,脸色才红一些,他笑道:“初时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哥哥的罪大恶极,不过当一切证据都摆到他面前之后,不接受也要接受了。”
凤承渊点了点头,心下略定。现在史、薛两家已成定局,只有柳佩轩还是一个变数。他道:“朕的要求他能做到吗?”
凤承誉喝完了茶,却还不肯将热乎乎的茶杯松手,抱在手里,神采飞扬道:“皇上不仅相信他没有参与谋反之事,还将他升至吏部尚书之职,他又怎么会辜负皇上隆恩?他只是提出了两个请求。”
凤承渊道:“说。”
凤承誉道:“他请求皇上饶柳良的性命,还说希望能够娶太后身边的海姑姑。”
凤承渊挑了挑眉毛:“朕记得当初柳良在宴会上也提出过要娶海青。”
凤承誉笑了笑:“是,我也记得。但柳良城府颇深,倒是柳佩轩的样子看上去颇为诚恳。”
凤承渊对他们之间的私事不感兴趣,只道:“朕答应他的请求,可以饶柳良的性命,不过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下半辈子只能待在牢狱里。还有海青,一样终生不得踏出柳府半步。”
凤承誉点点头,对他的做法表示理解:“我想柳佩轩能够接受的。”
凤承渊将怀里的懿旨掏了出来,又提笔写了另一道圣旨,他将两道圣旨都交给了凤承誉,凤承誉伸手接过。凤承渊道:“一份是太后下的懿旨,另一份是朕对史家的处置。”
凤承誉脸上平淡无波,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圣旨,凤承渊自顾自道:“薛不凡和柳良一样□□终身,至于史家,满门斩首。”
凤承誉沉声道:“史家该得这样的下场。史俊豪这些年耀武扬威,在帝都害死了多少人命,也是该他们偿还的时候了。”
凤承渊和他一样面无表情,他缓了缓语气,拍着凤承誉的肩膀道:“朕在这道圣旨里,也为三哥平了反,这些年你韬光养晦,我们此次能够胜利,大多都是你的功劳。朕不可能再任由民间的人坏了你的名声。”
凤承誉笑了笑,那腮帮子不由得红润了一些:“其实有些话听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虽然难听,但也能激励人。”
凤承渊的嘴角扯出了几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凤承誉继续道:“等帝都的事情忙完了,我想出去走走。”
凤承渊看他的眼色变了变,但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不动声色地道:“去哪儿?”
凤承誉转头看向了永安宫的门外,门外是一片大好的天空,有云、有树、有鸟、有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我身子虚,从小就没出过几次家门。现在我的身体越来越弱了,我想,至少在有生之年里认真看看我大齐的锦绣河山,也算不枉此生吧。”凤承誉对着天空微微一笑,眼里是明晃晃的憧憬。
凤承渊点头道:“也好。现在的帝都掀不起什么风浪,朕的人手够用,你出去走走,或许还能碰到治好你病的高人。”
凤承誉轻摇头,这么多年的病魔缠身大概已经让他对治好病不抱什么信心了,他说:“希望吧。”
兄弟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后来凤承誉实在是体力不支,只好先行回府了。
薛英暮在屋子里又待了一天后,她见到了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的人——海青。
海青的双眼通红,一见到她便上前死死地将她抱住:“太后,太后您受苦了。”薛英暮和海青从未分开过太久,似乎自她记事起,海青就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现在二人分开了几天,却像是好几年。
薛英暮不忍地摸了摸海青的头发,极力露出了个笑容:“小青,你活着便好。”
海青的眼泪不听使唤地往外流:“太后,您为什么不向皇上解释,也许他会信呢。太后,您这是何苦呢太后?”
薛英暮稍显冷淡地转个头,捺着性子解释道:“没有用的。人证物证俱在,甚至我屋子里还放着柳良送的贿赂品,皇上已经认定了我们与史孝一同谋反,仅凭你我二人之言,没有用。而且这次明显是针对三大家族的阴谋,说什么都没用。”
“太后,柳大人向皇上要了我,我马上要去柳大人的府上了,不过太后您放心,陶将军虽然受了伤,但是已经没有性命危险,只要他醒过来,太后您就能沉冤昭雪了!”海青松开她,却还是哽咽个不停。
薛英暮替她擦了擦泪,眼里也有了一丝伤感:“你去了柳府要乖,柳佩轩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去了柳府之后就别再想宫里的事情,这些年,哀家耽误了你的婚事。幸好,幸好还有柳大人。”薛英暮说到这里也有些伤心,眼睛微微湿润了起来。
海青更用力地抱住她,道:“太后,奴婢不想和您分开,尤其是现在,您一个人在宫里,又没人伺候,奴婢想陪着您。”
薛英暮也回手抱住她,在两人相抱的时候,薛英暮将头埋在了她的肩窝里,这几天都没敢落下的泪终于顺势流了几滴出来,不过她飞快地又将它们蹭掉了。
“皇上顾念旧情不会对我做什么,我很安全,你出宫吧,迟早有一天,你要走出宫门。”
海青依依不舍地抱着她,怎么都不愿松手。
薛英暮强忍着悲痛将她的手掰开,露出温和的笑容道:“陶将军既然已经没有危险,就证明他快要醒了,既然他要醒了,也就说明我们还有相见的时候。小青,你听话,别让柳大人等太久。”
海青抿着唇,哇哇地叫了几声“太后”,薛英暮摸了摸她的头,硬是把她送出了积善宫的大门。
海青和柳佩轩的背影一点点地缩小,薛英暮站在宫门口看着他们,只见海青在前面边走边回头看积善宫,而柳佩轩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两人中间始终有一段安全的距离,既不太近,又不太远。虽然看不到他们以后的生活,但薛英暮已经能预料到他们日后会很幸福。
薛英暮扶着宫门,心里不无羡慕。
已经四天了,陶瑾然却还是没有半点苏醒的征兆,这可是急坏了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陶倾城。
“哥,我们才刚见面,话都没有说几句,你就一直躺在床上,这算什么嘛!你快醒过来,我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陶倾城边拿着锦帕给陶瑾然擦脸,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她的话里带着些哭音。
陶瑾然却动也不动,那张圆嘟嘟的脸因为几天没有进食,看上去更是消瘦了不少,只有鼻翼间发出的吐气声才能证明这个男人还一直活着。
陶倾城将陶瑾然扶起,倒了杯水喂到了他的嘴边,边喂边念念有词:“哥,快醒过来吧。”
陶瑾然无意识地喝着水,突然低喃了一句什么。
陶倾城一怔,忙把耳朵贴上去听。
陶瑾然却又不说话了,陶倾城也不气馁,耳朵就一直贴着他的嘴唇,终于从他轻不可闻的呢喃中听到了他说的话。
是很简短的一句话,貌似是……太后?
陶倾城皱起眉头,将他重新放回床上,双眼望向了窗边。
薛英暮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就好像黑夜中总有一双眸子在暗地里观察着她。薛英暮面对着墙,背对着床沿,说实话,她有些怕。在小树林里她曾经和陶瑾然说她害怕一个人,这话绝不掺假。只是前几日别的情绪太鲜明,害怕反倒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忽略了。
在寂静的黑夜里,那双眸子似乎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薛英暮屏住呼吸,双手死死握住被子,在心里给自己鼓气,然后猛地一转身。
床边的确有一双眸子正在观察她,那双眼眸的主人她也认识,是陶瑾然的妹妹——陶倾城。
薛英暮如释重负,在床头拿起一件衣服披上了,然后坐在圆桌前就这么和她大眼瞪小眼。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陶倾城,她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看来她也很清楚在黑夜里打扰别人睡觉是不礼貌的行为。陶倾城玩着自己的头发,边看薛英暮边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故意这么晚来的,只是白天人太多,我怕被发现。”
薛英暮给自己倒了杯茶压惊,又给她倒了一杯,了然道:“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陶倾城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和我哥是什么关系?”
薛英暮捂着茶杯,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笑了笑,说:“明面上我们是主仆,但似乎我们的感情又比主仆深一些。”
陶倾城还在打量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哥昏迷了很久,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宫中的御医明明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可他就是醒不过来。今天下午我给他喂水的时候,我听到他喊了一声‘太后’。所以我想,你能不能和我去看看他?”毣洣阁
薛英暮听到陶瑾然昏迷了很久其实就有些急了,可她不是御医,就算去看了也无济于事,况且……她去了又有何意义?
陶倾城见她久久不答,心下更是着急,忙道:“你若和我去,我会替你在承渊哥面前求情的。”
薛英暮一见她这么说,立即眯起了眼睛,缓缓道:“求什么情?”
她相信凤承渊为了皇室的尊严也绝不会让那晚的事被外人知晓,可是陶倾城不但知道,还说要为她求情,事情难免有点蹊跷。
陶倾城低下头,绷着小脸道:“那日我见我哥往这个宫里来了,我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事,就悄悄地尾随他来了。没想到刚好听到你和他说你答应了人要一起谋反,于是……于是我就和承渊哥说了,我知道是我不好,不该听你们的悄悄话,但是谋反是重罪,可能会害死承渊哥的,我不能看着承渊哥有危险却不说!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我哥的话,我一定会帮你求情的。我也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我知道你对我哥挺重要,在开战之前,他还和我说要是他出了事就让我来找你。结果他就真的出事了……”陶倾城说着说着就开始哭,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从未经历过什么大的风浪。
薛英暮越听面色就越沉,她一直以为是凤承誉告的密,没有想到竟然是她,是陶瑾然的妹妹!她拍了下桌子,厉声道:“你是怎么和皇上说的?是说我与陶将军一起密谋造反,还是只说了我一人?”
陶倾城睁大眼睛,茫然道:“你说什么?我哥……我哥和你一起密谋?”
薛英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这副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后,才松了口气。她又道:“陶瑾然的功夫不是很高吗,你一路跟着他,他没有察觉出来?”
陶倾城抹了抹眼睛,道:“我从小就苦练轻功,除了轻功几乎什么武功都不会,在轻功上面我哥不如我,他察觉不出来的。”
薛英暮凝神注视了她一会儿,才淡如水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皇上?”
陶倾城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她还没搞清楚她哥的问题,怎么这么快话题就跑到凤承渊头上去了。
薛英暮看着她的表情就弄明白了,她只是又看了看陶倾城,低着头以一种老成的语气道:“放弃吧。皇上有佳丽三千,每个人都想得到他,但是没有人做得到。”
陶倾城撇撇嘴,有些不信。
那副模样放在薛英暮眼里不由得就有些天真,她的语气越来越清冷,好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河:“你觉得我在唬你是吗?”
陶倾城睁大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薛英暮支着下巴,仰起头,好像陷入了什么很深的回忆里:“我第一次见承渊的时候是八年前,那个时候的他可真瘦,又瘦又小,但即使他那么瘦,也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还要好看。后来我爹过世,我没有可信的亲人了,我只剩下他。”
周围寂静得只剩下她的声音:“我们相依为命了五年,五年里什么都发生过。在后宫中,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安定。刚开始,我们势力很弱,我怕有人在他的菜里下毒,每次他吃之前我一定会尝一口,不过我运气挺好的,没碰上什么□□,才活到了现在。”薛英暮抹了抹眼睛,继续道,“没过多久,后妃里面又出了新的手段,居然在皇子的衣服里藏绣花针。坦白说,入宫之前我的女红很差,绣一个荷包都可以把手绣得血迹斑斑,但是我怕他受伤,开始着手学做衣服,做披风……我的绣工几乎就是在那五年里磨炼出来的。”
薛英暮抿了抿唇,似乎又回到了那五年的时光中,她咧嘴笑了笑:“但是承渊真的很让人放心,他很聪明,什么都学得快,琴棋书画、骑马射箭全是所有皇子里最棒的,国事政事,先皇都爱和他商量。先皇还说他有先祖之风,没有哪一个皇子比得上他。”
她仿佛记起了他那时候的样子,眼神有些发亮,却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那五年是我最难熬的日子,每天不仅要害怕被后宫嫔妃抓到什么小辫子,也害怕他被其他皇子欺负。那个时候,唯一的慰藉就是他能当皇上,只要他登基成了新皇,我就是太后,到时候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我以为只要我们能够变强,那就什么都不再是困难,天下再没有一个人能让我们担惊害怕,我们就能过平淡的安生日子……”
“可惜我忘记了,这世上什么都会变,哪怕是我们,也不可能始终如一。”她料到了一切,却忽略了这其中最关键的变数。
陶倾城已经听愣了,不过其中一大半她都没有听懂。
薛英暮也不再往下说,她闭上眼,抿着唇,抬高下巴,像是不想要眼睛里的某些东西喷涌而出。这些回忆明明已经伤不到她,这个人明明已经不再被她所依赖所信任,然而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似乎还能感到锥心刺骨的疼痛。或许某些记忆一直都是人生的组成部分,疼痛的轻重与埋藏的深浅毫不相干。
陶倾城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问道:“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薛英暮笑了笑,哑声道:“为何?因为我曾经是最了解他的人,而且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后宫众妃的影子,他给不了你想要的。”
陶倾城又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低下头道:“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好人,但我哥也这么劝过我,不过我还是想留在宫里。”
薛英暮看了她一眼,没有对她冷言冷语,而是自己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裙,道:“你如何决定是你的事,我只是看在你是他妹妹的分上,将这些说给你听。”
陶倾城怯怯地看着她。
薛英暮道:“带我去看看他,这才是你来的目的,不是吗?”
陶倾城兴奋地拉起她,起身带着她走。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御赐吉祥物更新,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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