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珩在书房内接下圣旨,面上没有任何异色,然须臾过后,他却去了驿馆,先前那位宣旨使曹诚被“扣留”的地方。
先前手下来报,倒是曹诚绝食多日,打算以死明志,却不知今日见过他从汴京赶来的家人之后,可有改变主意?
独孤珩到来之时,曹诚才与刚到的妻儿老母抱头痛哭过一场。
他被镇北王扣留不归,算是渎职,按照景帝的性情,断不会轻饶他的家人,他本以为此番一家老小要在地府团聚,哪里晓得镇北王竟将他们接到了庆州?
“你们怎么来的?这一路,可有被苛待?”
曹诚不放心的问妻子,却见妻子哭着摇头,“镇北王宅心仁厚,他手下一路以礼相待,哪里曾苛待我们?若不是他们那日及时出现,我们只怕已经在汴京的天牢了……”
曹诚心内五味杂陈,恰在此时,独孤珩来看他了。
曹家妻儿老小齐齐向镇北王行礼,态度恭敬有加,只有曹诚梗着脖子不肯屈服,只凉声道,“王爷何须如此?曹某这一条贱命,能为朝廷而亡,也是曹某的荣幸。”
曹家老小听了,纷纷变了脸色,曹老太太使劲扯儿子的衣角,用眼神加以警告。
独孤珩倒也没生气,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走至曹家仅有四岁的幺儿身边,捏了捏小家伙的小手,问曹诚道,“曹大人自愿为朝廷捐躯,可朝廷却会怎么对这无辜稚子?”
曹诚一噎。
将幺儿天真的面庞望在眼中,许久,他终于长叹一声,道,“王爷这是要逼曹某做叛臣啊!”
独孤珩却严肃了神色道,“高氏治下,黎民犹如水火之中,曹大人在朝中多年,难道看不见各地匪祸猖獗,百姓艰难度日?看不见高氏子弟欺男霸女,百姓无处申冤?看不见贫民饿死田间荒野,而高氏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曹诚狠狠噎住,愈发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在汴京官位不高,不过是个礼部郎中而已,此番来庆州宣旨,众人皆知是不好办的差事,纷纷推脱之下,叫这差事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生性敦厚,有几分文人的傲骨,当年虽是状元出身,但在朝中勤恳多年,迄今还是个六品小官,却干得无怨无悔,一心要为朝廷效忠。
此番差事安到了他头上,纵使知道是条凶多吉少的路,也还是来了。
然效忠归效忠,他也不是不知镇北王所说的都是事实,现如今景帝及皇室子弟们只顾享乐,压榨黎民,才致使国力每况愈下。
如今,只怕是连一个藩王也镇不住了。
曹诚心内激烈斗争,正在此时,又听独孤珩道,“不瞒曹大人,就在方才,孤收到汴京召见,听闻此时的长安大营,还有两万兵马正严阵以待,要取孤的性命。”
曹诚一怔,竟不晓得事态已经到了这一步,试着问道,“王爷是如何打算的?”
独孤珩笑了一下,“生死在前,还要问什么打算?独孤氏代代忠烈,保卫大周百姓百年,不该得到被鱼肉的命运。”
这话说的是,生与死摆在眼前,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曹家人此时也按捺不住,纷纷劝曹诚弃暗投明,几番攻势之下,曹诚终于服了软,向独孤珩道,“曹某别无所求,只望王爷日后善待我的家人。”
独孤珩笑道,“曹大人多虑,凡忠于本王者,只要有本王一口气在,一定会得善终。”
曹诚这才放了心。
没过半日,庆州百姓得到了一个消息,汴京朝中出了奸臣祸国,妄图挟持皇帝,陷害镇北王。
皇帝派了亲信曹诚来向镇北王求援,镇北王自然不能容忍,决定发兵进京捉拿奸佞,肃清朝堂。
庆州山高皇帝远,对于百姓们来说,镇北王就是他们头上的天,汴京皇帝姓什么,大约好多人都不知道,此时自然是镇北王说什么就信什么。
一时间群情激奋,甚至有许多年轻人主动要求参军,要去汴京捉拿要陷害镇北王的奸臣。
……
安若没想到,战事竟来得竟这样快,从临泾关回来不过七八日,独孤珩便要出征了。
发兵不是件小事,有许多事项需要安排,连日来他一直在忙碌,夜里都是在前院睡的,一直到临行前的夜晚,才回到怡心居,与她相见。
他特意抽出晚膳的时间与她共处,踏进房中时只见,桌上早已摆好了一桌饭菜,有他爱吃的黄焖羊肉,糖醋鱼,酱牛肉等等,还有两盘饺子。
独孤珩净了手,一边坐下,一边笑问道,“怎么还有饺子?”
“汴京有句俗话,出门饺子回家面,王爷明天要远行,吃顿饺子,一路顺顺利利。”
安若答道,“从前爹每回出远门,娘都会叫厨房做顿饺子给爹吃。”
不知为什么,虽然知道他这场仗一定会打赢,但成婚已有月余,此番他忽的要离开,还是叫她心间有些发空。
她语声温温柔柔,叫独孤珩也忽然很是不舍起来。
“这几日冷落了你,孤不好,等孤将大事办完,我们还有时间长相厮守。”他望着她,语声颇有些郑重。
安若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道,“王爷今次要去多久?”
上辈子知道他时,他已经踏平了汴京逼近临安,并不知他是何时从庆州出发的,但想来,光是从庆州到汴京都要花大半个月的光景,更何况是要将沿途的城池一一拿下,时间定不会短。
果然就见他道,“若是顺利,大约一年之内可以拿下,若是慢……两三年也有可能。”
一年?
安若心间一顿。
也就是说,此次与他分别,竟然要这么久?
“那……王爷一定要保重身体,妾身会在这里等您凯旋。”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力气才将满心的复杂咽下,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独孤珩嗯了一声,顿了顿,又将心头的话语咽了下去,只道,“快吃吧,菜要凉了。”
他想问她会否担心自己,但转念一想,她也是重来的,早已知道自己会赢下,就算不担心,也是正常。
因第二日要早早出征,这一晚吃过饭后两人便早早歇下,却是几番风起云涌,及至夜深时,安若才得以入睡。
却不知在她睡着之后,某人望着她的睡颜,却迟迟没有阖眼。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高氏王朝虽已腐朽,但毕竟版图广阔,从西到东近千里之遥,其中的一座座城池,并不容小觑。
上辈子他从庆州打到汴京,足足花了两年半的光景,就算这辈子重来一次,仗也还是要一场场去打,因此他方才对她所说的时间,并不夸张。
骤然分开这么久,她可会想他?
成婚到现在,自己对于她,可有比上辈子要紧了吗?
桀骜如他,也有如此毫无把握的疑问,深藏在他心中,竟也丝毫不敢开口,来求她的答案。
皓月西移,灯烛渐黯。
许久,他方吹熄了床头灯火,也闭上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镇北王领兵亲征,直往汴京而去,众将士于城门外誓师,气势震天,自不在话下。
送走了独孤珩后,王府中便只剩了李太妃与安若婆媳俩。
戒了佛堂中那名贵香烛,再加上每日按时遵医嘱服药,李太妃的旧疾已经好了多半。
儿子出征在外,她这个当娘的放心不下,仍是每日虔心念经拜佛,替儿子祈求平安。
安若也没有闲着,一面操心王府内各项事宜,关怀婆母日常起居,还不忘同长史打听独孤珩的进程。
彼时独孤珩已经出发月余,阎长史告诉她,王爷在长安附近与高氏兵马狭路相逢,王爷运兵如神,只用了五日就将对方两万人马全歼,顺利拿下了长安城。
长安是西北最重要的城池,也是通往中原的一道重要关口,经此一役,庆州将士们士气大振,一鼓作气继续东行,却也引起了高氏更加严密的盯防,接下来的仗,就不是那么好打了。
不过独孤珩也并不冒进,并采用招安战术,渐渐又吞并了沿途经过的许多个城镇。
安若放了放心,又在每日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将战况一一报给婆母听。
这日她刚到懿兰苑不久,便听见婢女们通传,道是二夫人魏氏来了。
魏氏便是独孤珩的二婶,独孤昶的母亲,自打独孤珩出征,她还是头一回来探望李太妃。
弟媳来探望嫂子,也是人之常情,加之眼下儿子不在,李太妃心间正也憋闷,想找人说说话解闷,便叫人将魏夫人请了进来。
魏氏向二人行了礼,寒暄之时,问起了独孤珩的战况。
安若心知此乃军机,只道自己也没有信。
魏氏也未在意,又与李太妃聊了几句别的。
忽然间,便听李太妃问对方道,“你的面色看着比从前好了不少,莫非找了大夫调养?”
魏氏笑道,“不是大夫,是阿昶的功劳,他近来研造养颜的膏剂,做了不少给我,我原本没抱希望,没料到用过之后,果然见面色好了许多。”
李太妃哦了一声,立时充满兴趣,问道,“阿昶怎么不制香了吗?又想起做这个来了?”
魏氏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阿昶这孩子从小就胸无大志,专爱做些这个,太妃还不知道他?上回听说您闻了他制的线香不舒服,他知道自己差点闯祸,就不制香了。两三个月了,把兴趣改成了这个,一直在做这种膏剂。”www.bïmïġë.në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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