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眼泪，甚至唇角还带着些许安然的笑意。
老人们都没哭，反而替她高兴。
倒是武阳，这么大个男人，竟然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
按照「绣庐居」的规矩，死去的老人不设灵堂、没有祭奠、不立墓碑坟茔，尸身即刻焚化，骨灰撒入山林。
魂魄自由无拘。
武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阿婉奶奶换上了崭新的花褂子，那是武阳买给她过年的新衣。
之前还合身的碎花褂子穿在如今的阿婉身上，倒是显得宽大了不少。
年关未到，人却离开了，也好。
烈火烧尽一切病气与晦气，阿婉的魂魄出现在泠月身侧。
她和蔼地望着泠月微笑，摊开的手掌之中，一只小海豚正在欢快的嬉戏。
“仙子，谢谢你赠我一场平静的离世。我要同鬼差大人走了，这小鱼还给你。”
泠月点点头，挥手散去小海豚：“您谢谢武阳就好，是他让我来帮你们的。”
阿婉温柔地看着火光掩映下的武阳，叹道：“这孩子命苦却心善，难为他这些年为了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在外做那样的营生了。皮肉饭总归是看人脸色的，他虽从来不抱怨，可大家都知道，他遭的罪不比我们少。”
泠月有些惊讶。
“你们都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阿婉颔首：“知道的。「绣庐居」从前有十几个人，都是从各村遭人撵出来的病人。在他们还没来「绣庐居」的时候，就从十里八乡的邻人嘴里得知小阳的事情了。大家都知道，但没人会说破。毕竟，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是被世人抛弃的，谁又有资格指责谁呢？”
“况且，小阳会做这营生，也算是为了「绣庐居」的人。皮肉钱来得又快又多嘛。说到底，若不是因为小阳用钱撑着，这里的人应该早就死光了。对小阳……我们只有感激和怜爱，绝无半分瞧不起。好了，我要走了，若有可能，还请仙子也能大发慈悲，让剩下的老人们走得安详一些。”
泠月说：“我答应你。”
阿婉向泠月和金环鞠了躬，又慢慢走到老人们身边，默默和他们说着他们已经听不到的再见，然后，便跟着鬼差离开了。
……
处理完阿婉奶奶的身后事，已是后半夜。
武阳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他默默的走到玉湖边，坐在绣球花丛中，望着湖面发呆。
蛐蛐不停地叫，偶尔还有两声准备迎接夏日的蛙鸣。
春逝夏生，夏败秋来。
蓬勃绿意总会迎来草木黄落的时刻，就像生命总会归于虚无。
泠月慢慢走到他身侧，递上一壶酒。
“酒解千愁，我特意去附近酒肆给你买的。”
武阳接过酒壶，猛地喝上一大口，终于吁出一口气。
“这酒来得及时，我好多了，谢谢。”
泠月也望着湖水，淡淡地说：“我见到了阿婉的灵魂，她说她很感激你所付出的一切。「绣庐居」的老人们都很怜爱心疼你，也都非常感谢你。”
武阳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这些年，他们总在感谢我，就好像我是他们的救世主一般。其实，与其说是我救赎了他们，不如说是他们救赎了我。”
泠月略略偏过头看着他：“怎么说？”
武阳轻笑起来：“稚子们常言‘人之初性本善’，我却是相反的。少时的我，做过许多荒唐不堪的事情。”
……
武阳十三岁的时候，个子就和村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般高了。
而且，他不止高，更是力大而早熟，天生面容刚毅俊朗，男人味十足。
因为与同年龄的孩子体型相差太大，村里的孩子们都不太敢和他玩。
于是，他常常和十八九岁的街溜子们厮混在一起。
那些街溜子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要么打架，要么在打架的路上。
年少的武阳分不清楚是非好歹，还认为打架斗殴这种事情是侠义之举，觉得动不动就耍拳脚制服别人的自己很帅。
家里人也管不了他。
年轻而痞气的男人从不会忘记沾花惹草。
武阳摔摔打打的活到弱冠之年，便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姑娘。
那姑娘文文弱弱的，生得素净而恬淡。
她每每出现，都会拿着一把淡黄色的油纸伞，伞在她手中就像一朵暗香流盈的玉兰花，而她被衬得宛若花瓣中缓步香茵的仙女。
武阳根本移不开眼。
他不知道如何去追求喜欢的姑娘，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结识这样一个美好姑娘。
多方打听之下，武阳知道了这姑娘是官老爷家的千金小姐，金闺阁里养着的月亮。
他自知目不识丁的自己配不上这月亮，却也无法说服自己轻易放手。
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之下，他穿上干净的衣裳，拦下了姑娘的去路。
“我叫武阳，你叫什么？我想想认识你，与你金风玉露共赴巫山。”
野性十足的高大形象和乱七八糟的诗词套用，只换来姑娘的惊惧。
还未等姑娘回答，几个府兵就冲了出来，挡在了姑娘身前。
这是武阳第一次在打架中吃亏。
府兵合力将他摁在地上，灰尘扬起，他却像头疯牛一样，狼狈又暴躁地冲着姑娘喊：“我叫武阳，我瞧上你了！”
这样执拗又莽撞的告白，只会得到拳脚的回答。
武阳满脸血污，气力全无，却依旧挣扎着抬头去寻找那姑娘。
可眼前早就不见姑娘身影。
府兵冲他吐了口唾沫：“小姐是你有资格肖想的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撒泡尿照照自己吗？
武阳真的照做了。
他觉得若不是脸上青红交错的伤痕有些碍眼，自己还是长得不错的。
狐朋狗友的意思是，帅气的外表、健硕的身材完全可以征服任何一个姑娘。
男人嘛，有时候强硬一点亦不失为别样魅力。
于是，武阳冲动的调戏了那姑娘。
正因如此，他落了大狱，被关了三年。
出狱之后，一切都变了。
对他早已失望透顶的家人早就搬离了村子，从前的屋院也成了陌生人的新居。
他找到从前一起厮混的朋友，那些人也早就娶妻生子，与过去彻底割席，过起了平凡的生活。
没有钱，没有朋友，没有家人。
武阳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甩在街边的鼻涕。
他同一帮乞丐挤在破庙中，恍惚间睡着。
醒来的时候，全身巨痛。
回神细想之后他才惊觉，自己被几个乞丐羞辱了。
万念俱灰，他想死。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渡灵记更新，第176章 糖之味·武阳（中）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