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早早的起床，煮好面条收拾好屋子，将阿娘也收拾干净。做好一切，便去了城郊的破庙。
总听邻居胖婶儿念叨着，城郊庙里的神仙很灵，只要诚心祈求定能如愿以偿。
小草有很多的愿望，他希望明年生辰的那天能够吃一碗滑嫩的鸡蛋羹，希望爹爹不要再喝酒，希望阿娘不要再痴傻的笑，希望村里的孩子们别再追打他，希望村口流浪的小狗能够有地方躲避风雨，希望自己快点长大……
虽然他并不知晓庙里供奉的是哪位神仙大人，但他依然跪在神像面前说了许多话，许多他在其他人面前绝对不敢说的话。
说完这些，他觉得心里痛快了不少，似乎连身上的淤青都得到了神灵的抚慰。
“无处不在的神仙大人啊，其实小草最想要的，是阿娘多抱抱我。”小草对神像虔诚说道。
离开破庙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雨，小草不得不瑟缩在庙里躲避。
雨直到傍晚才停，郊外的泥路上已无人行走。小草十分害怕，却也不得不流着眼泪、硬着头皮回家。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屋里没有动静，不见阿娘的影子，小草颤颤巍巍地喊了声娘，回应他的只有死水一般的沉默。
兴许阿娘又去村里晃悠去了，应该一会儿就能自己回来吧。
就这样，小草在家等了足足两日。
家里的米缸早就空了，最后一把面也在生辰当日煮给阿娘吃了。小草饿得脑袋发晕，不得不出门去寻阿娘。
出了家门还未走上几步，便两眼发黑晕倒在地上。
他被胖婶儿抱到自己家里，胖婶儿喂他吃下一碗鸡蛋羹。
迷蒙中，小草舔着嘴唇笑着说道：“神仙大人好灵，真让小草吃上鸡蛋羹了呢。”
胖婶儿听到这话，愣了半晌，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不停地说着造孽啊造孽！
小草并不能理解胖婶儿为何望着他直掉眼泪，也不明白为何胖婶儿家三岁的小儿子竟然比他高出半个头。他只知道，当日下午，他被胖婶儿抱在怀里去了县衙。
县衙里，他终于见到了依旧神情恍惚的娘和低眉顺眼的爹。
他爹在吃了顿板子之后对着县官再三保证，日后一定好生疼爱妻子与小草。
这是小草第一次见到如此恭顺有礼的爹，原来他那整日醉醺醺且一言不合便动拳脚的爹，竟然也可以如此恭顺有礼。
兴许是庙里的神仙显灵了吧。
兴许是苍天垂怜要给他好日子了吧。
当小草欢天喜地的牵着爹娘的手回到家中，属于他们娘俩的暴风骤雨这才真正的拉开序幕。
……
又是一场酩酊大醉。
刘勇拿着一只滚了泥的烧鸡，跌跌撞撞的推开小屋院的门。
小草娘条件反射似的躲到堂屋的几案下，止不住的发抖。小草也后退了几步，却仍是选择相信刘勇在衙门里的保证，乖巧地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爹爹，喝点水吧。”
刘勇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瘦弱白皙的小草，忽然举起手里的烧鸡问他道：“小草，我的乖儿子，想不想吃烧鸡啊？”
小草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想。”
刘勇又道：“想吃烧鸡需要钱的，小草有钱吗？”
小草摇了摇头：“没有。”
刘勇掰了一块鸡翅递给小草，自己却啃着整只烧鸡，满嘴流油地说道：“得了好处要懂得回报，如果没有钱回报，便要用别的回报，否则就是坏孩子。”
小草开心的啃着鸡翅，说道：“嗯！一会儿我便给爹爹按脚捶背。”
刘勇笑着没有说话。
一只鸡被啃得干干净净。
刘勇将鸡骨扔到院子里，油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便将小草牵进了房里。
身体被揉碎，灵魂似乎也分崩离析，小草呆滞的趴在床榻上，干涸的喉咙里拼了命似的挤出两个字：阿娘。
而他的阿娘，正被刘勇从几案下拖出来，在更为密集的拳脚下昏死过去。
刘勇威胁娘俩，若再敢去胖婶儿那里哭诉或者报官，他便杀了他们娘俩再去捅死胖婶儿一家。
随后便扔下几个钱，堂而皇之的走了。
从此之后，这个摇摇欲坠的小破屋院变成死水一潭。
小草怕了，不敢跟胖婶儿多说半句话，甚至不敢往衙门方向的街巷走，他沉默的接下原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重压。
之后的两年里，刘勇时不时会来送些微薄的钱粮，随之而来的便是那禽兽不如的凌虐和数以万计的毒打。
小草娘最后那点神智也被消磨殆尽，成了只会吃喝拉撒的行尸走肉。小草依然尽力的照顾着阿娘的生活起居，有好的都紧着阿娘先吃先用，自己瘦成了皮包骨。
……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刘勇踩着阳光来到小破房子里，手里还提着二斤牛肉一坛子酒。
最近的他出手大方了许多，像是发了横财。
见到破衣烂衫满面痴傻的小草娘，他立刻沉了脸，道了声晦气。
小草亦是面无表情的进了里屋，躺在了床榻上。
刘勇喝了一口酒，折磨完小草后，便对他说道：“今后你想要老子疼你也没这机会了！你自由啦！”
小草无动于衷的看着他。
这眼神惹火了刘勇，刘勇抡起胳膊就往小草身上招呼，狠狠骂道：“给你点好颜色就学会蹬鼻子上脸了是不！老子开恩给你活路，你竟用那种眼神瞧老子！跟你那破鞋娘一个德性！都是贱骨头！”
发泄完之后，居然没有对小草娘施暴，反而反常的去灶房烧了水给小草娘洗澡。
小草一直在屋里躺着，直到听到堂屋传来小草娘呼救的声音。
这些年小草娘只会傻笑，未曾开口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可如今，小草清晰的听到阿娘喊着“救命，我不走！”
小草拖着疼痛的身子走出房门，入眼便见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阿娘正同刘勇撕扯在一起。
看到小草，刘勇笑道：“小子，你的好日子要来了。老子把这累赘娘们儿卖给出海的大船了，长年外出的渔民汉子哪能少得了女人的滋味儿。倒是便宜了你小子，日后不必再伺候这么个疯婆子，落得轻松了！老子也算浪子回头，以后也跟着大船出海赚钱了，回头再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好生过日子！你便自求多福吧！”bïmïġë.nët
力量悬殊巨大，小草娘被刘勇抗在肩头，转身消失在堂屋。
小草望着空荡荡的破烂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抄起一把锈迹斑斑的杀鱼刀便撵了出去。
杀鱼刀划伤了刘勇的大腿，阿娘被重重的摔到地上不断痛苦地呻吟着。
刘勇惨叫一声，骂骂咧咧捂着腿回头望去，见衣衫不整的小草双手握着刀，刀上还挂着他的血。
刘勇顿时发了狂，一巴掌将小草呼倒在地，拼命的对他又踢又打。
这动静儿惊来了左邻右舍，胖婶儿大声咒骂着刘勇，回家取来了扫帚便往刘勇身上招呼。
刘勇似杀红了眼一般，用力掀开胖婶儿，不断的伤害着那瘦得像片纸一般的弱小身躯。
终于，胖婶儿的大儿子叫来了官兵，刘勇这才见势不妙，提小鸡仔一般将小草提起就跑。他寻思着，只要小草被他扔进海里被鱼啃光了，官府的人即便抓了他，也没办法证明他杀了人。
于是，他逃进了自己的那条小渔船，拼命摇着桨驶向远海区域。
……
海水沁凉，周身的疼痛逐渐消失，身体变得好轻盈。
小草看见了成群结队的橘色小鱼和摇曳的美丽水草。小草跟着掉了队的橘色小鱼游啊游，游到了龙宫。
龙宫被一个巨大的泡泡包裹着，里面的鱼虾正热闹快乐的摇摆。
原来，是龙王在宫里摆寿宴。小草看到那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是龙王的小儿子，他正坐在母亲怀里吃着鸡蛋羹。
鸡蛋羹滑嫩鲜美，一入口便滑入腹中。
小草张开嘴巴，伸出小手也想讨要一碗，却不想戳破了那个美妙的泡泡。
啵的一声，泡泡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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